旧训练馆的铁门虚掩着,林衍推门而入时,里面没有扫地的声音。
只有一盏昏黄的孤灯悬在训练馆中央,灯光下,老校工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面前摊开一块磨刀石。他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柴刀,正缓慢而均匀地磨着刀刃。
“滋——滋——”
磨刀声在空旷的馆内回荡,每一声都带着奇异的韵律。林衍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的结构视觉自动展开,看向那把柴刀。
刀刃锈蚀严重,但核心的钢材依然完好。在感知中,每一次磨石的摩擦,都像是在唤醒沉睡的金属——锈层被剥离,晶体结构被重新打磨,刃口的微观裂纹在均匀的压力下重新弥合……
这不是单纯的磨刀。
这是修复。
老校工磨完最后一轮,举起柴刀对着灯光看了看。昏黄的光线在刃口上折射出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是重新开锋的迹象。
“来了?”老人没回头,声音嘶哑,“关门,风大。”
林衍轻轻带上门。馆内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炮火声——那是万族战场的背景音,从未真正停止过。
“今天学了什么?”老校工把柴刀放到一边,从怀里摸出那个旧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能量回路的拓扑优化。”林衍走到灯光边缘,“还有体能测试。”
“测了多少?”
“百米13秒7,引体向上8个,卧推40公斤。”
老人喝了口茶,混浊的眼睛从杯沿上方看向林衍:“很差。”
“我知道。”
“但还不够差。”老校工放下茶杯,“你得知道自己差在哪里,差到什么程度,差的原因是什么——不是笼统的‘体质弱’,是具体的:哪块肌肉发力不对,哪个关节角度不对,哪个呼吸节奏不对。”
林衍想起下午奔跑时的结构推演。
“腓肠肌收缩时机早了0.1秒,股四头肌发力不连贯,踝关节缓冲不充分。”他说。
老校工的手顿了一下。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见的。”
老人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点头:“很好。继续。”
“如果调整跟腱附着点前移2毫米,增加腓骨应力传导带,加厚膝关节软骨层,百米成绩能提升到12秒以内。”
“但你现在做不到。”
“是,灵力不够。”
“所以呢?”老校工问,“所以就不做了?等灵力够了再说?”
林衍沉默。
老人站起身,跛着脚走到训练馆角落,从一堆废弃的训练器材里拖出一件东西——那是件老式的负重背心,帆布已经发白,里面缝着铅块。
“穿上。”
林衍接过背心。入手沉重,至少有二十公斤。他套在身上,肩带勒进肩膀。
“跑。”老校工指向训练馆另一头,“从这里到那头墙壁,五十米,来回跑。跑到你站不起来为止。”
没有疑问,没有犹豫。林衍开始跑。
第一趟,沉重。
第二趟,双腿开始发酸。
第三趟,呼吸粗重。
第四趟,眼前开始发黑。
但他没停。每一次迈步,他都用结构视觉“看”着自己的身体:肌肉纤维如何拉伸收缩,骨骼如何传导力量,关节如何缓冲冲击……那些下午推演出的优化方案,在极限负荷下以最残酷的方式验证。
哪里会先崩溃?
哪里是瓶颈?
跑到第八趟时,林衍的双腿开始发抖。汗水浸透校服,滴落在地面留下深色的痕迹。肺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但他还在跑。
因为老校工没说停。
跑到第十二趟,林衍终于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他双手撑住地面,大口喘气,汗水模糊了视线。
“起来。”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衍咬牙站起,双腿抖得厉害。
“继续。”
他迈开脚步,这一次几乎是拖着腿在走。五十米的距离变得无比漫长,墙壁仿佛永远到不了。
但终于,他触到了墙壁。
转身,往回走。
第十四趟结束时,林衍再次跪倒。这一次,他真的站不起来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每一个关节都在尖叫。
“够了。”
老校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枯瘦的手按住林衍的膝盖,一股温和但坚定的力量传来,帮助他慢慢站起。
“现在,”老人说,“告诉我,哪里最疼?”
林衍闭眼感知。
“膝盖内侧,股薄肌止点位置。”
“还有呢?”
“脚踝外侧,腓骨长短肌附着处。”
“还有呢?”
“腰骶部,竖脊肌下段。”
老人点头,松开手。林衍差点又跪下去,但勉强稳住了。
“知道为什么这些地方疼吗?”
“因为……它们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负荷?”
“不。”老校工摇头,“因为它们承担了该承担的负荷,但太弱了。弱的不是肌肉本身,是结构——肌肉和骨骼的连接方式、力量传导的路径、缓冲的机制。”
他跛着脚走回木凳旁,拿起那把磨好的柴刀。
“这把刀,锈了十年。”老人说,“但我磨一磨,还能用。为什么?因为钢还在。只要核心的钢在,表面的锈可以磨掉,刃口可以重开。”
他看向林衍:“你的核心是什么?”
林衍想说是异能,是三维打印。
但他没说出口。因为直觉告诉他,老人问的不是这个。
“是……”他迟疑着,“是对结构的理解?”
“对,也不对。”老校工把柴刀递给他,“握紧。”
林衍握住刀柄。触感冰凉,但木质握柄已经被磨得温润。
“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只听刀的声音。”
“刀……有声音?”
“万物都有声音。”老人说,“不只是耳朵听见的声音。是存在的声音,是结构的声音,是……呼吸的声音。”
林衍闭上眼。
最初,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粗重的呼吸,远处隐隐的炮火。
然后,他尝试用结构视觉去“看”这把刀。
刀刃的钢材,木质握柄,锈迹残留的斑点……
但在某个瞬间,他切换了方式。
不是看结构,是感受结构。
就像昨天感受那个茶杯一样。
刀刃的记忆开始浮现——它被锻造时的炽热,被淬火时的嘶鸣,被使用时的每一次劈砍,被遗弃后十年的锈蚀……所有的历史,都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烙印在金属的晶格排列里。
他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更本质的东西——钢材在漫长岁月中缓慢的应力释放,木质握柄吸收手汗后的微胀,锈迹下依然完好的晶粒边界……
“滋——”
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从刀身传来。
像心跳。
林衍猛然睁眼。
“感觉到了?”老校工问。
“刀……在震动?”
“不,是你在震动。”老人说,“你的手太紧张了,肌肉不自觉地收缩,这种微小的震颤传到刀身,又被刀身放大反馈回来。”
他接过柴刀,随意地握在手中。刀身立刻安静下来。
“放松。不是软弱,是控制。控制每一块肌肉,控制每一次呼吸,控制每一分力量。”老校工把刀还给他,“再试。”
林衍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他尝试放松肩膀,放松手臂,放松手指——但不是完全放松,是保持最低限度的握力,刚好够握住刀柄。
这一次,刀身安静了。
但在那安静之下,他感受到更深层的东西:钢材内部的能量场,木质纤维的细微应力,甚至空气流过刃口时产生的微弱涡流……
“万物有呼吸。”老校工的声音变得悠远,“钢铁有钢铁的呼吸,木头有木头的呼吸,人体有人体的呼吸。你的异能,不是强行把光点堆成形状,是理解呼吸的节奏,然后顺着那个节奏……”
“创造。”林衍接上。
老人笑了。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第一次露出笑容。
“对,创造。”他说,“但现在,你连自己的身体都还没听懂。怎么去听万物?”
林衍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腿。
“那我该怎么做?”
“两个方向。”老校工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继续练体。不是傻练,是带着脑子练。每一次跑步,每一次俯卧撑,都要知道你练的是哪块肌肉,为什么练它,它在你身体的结构里承担什么作用。”
“第二呢?”
“第二,”老人指着林衍的书包,“把你今天上课画的那个能量回路,打印出来。”
林衍一愣:“打印出来?用我的异能?”
“不然呢?”老校工反问,“你设计了优化方案,为什么不验证?纸上谈兵有什么用?打印出来,看看实际效果,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可我的灵力……”
“谁让你一次打印完整回路了?”老人摇头,“分步打印。先打印一个直角转弯的对比件,测试能量损耗。再打印一个分流电容的样品,测试充放电特性。一点一点来,就像磨刀一样,一层一层磨。”
林衍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一次打印完整的复杂结构?可以分解,可以验证,可以迭代优化。
这才是……真正的工程思维。
“谢谢。”他郑重地说。
老校工摆摆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谢什么。我只是个扫地的。去吧,天快黑了,明天还有课。”
林衍脱下负重背心,小心放回角落。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老人坐在孤灯下,继续磨着另一把生锈的工具。磨刀声再次响起,滋——滋——,像古老的歌谣,像时间的脉搏。
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九点。赵峰不在,应该是去加练召唤术了。另外两个室友的床位依然空着——他们搬去C级宿舍区后,就没再回来过。
林衍洗了个冷水澡,换下汗湿的衣服。双腿还在酸痛,但那种痛很清晰——他知道是哪块肌肉在痛,为什么痛,痛意味着什么。
坐到书桌前,他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吴教授给的金属板——父亲设计的装甲样品。
第二件是王猛教官给的刀鞘。
他把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桌上,然后取出父亲留下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优化日志·第一天】
项目一:体能基础优化
当前状态:百米13.7s,引体向上8个,卧推40kg
瓶颈分析:腓肠肌收缩时序问题(早0.1s)、股四头肌发力不连贯、踝关节缓冲不足
优化方案:跟腱附着点前移2mm(需体内打印)、腓骨应力传导带(需体内打印)、膝关节软骨增厚(需体内打印)
当前限制:灵力不足(凡境2级),无法执行体内打印
替代方案:针对性力量训练(重点:腓肠肌延迟收缩训练、股四头肌协调性训练、踝关节稳定性训练)
计划:每日负重训练1小时,分三组,监控肌肉响应
项目二:能量回路优化(吴教授课题)
目标:父亲设计的装甲能量回路优化
当前状态:获取初代样品(银灰色金属板)
初步分析:回路拓扑合理,但制造工艺导致公差累积(需精密测量验证)
下一步:联系李墨(F级·精密测量),合作进行样品测量
打印验证计划:分步打印关键节点(直角转弯优化件、分流电容样品、谐振补偿模块)
预计工时:每件打印需3-5次尝试,总耗时2周
项目三:刀鞘扩展设计(王猛教官要求)
目标:设计匹配刀鞘的可打印战术刀
约束条件:当前打印精度0.5mm,材料强度有限,灵力储量限制单体尺寸
初步构思:模块化设计,刀身分三段打印组装(刃段、护手段、柄段),每段不超过当前灵力上限
特殊要求:需考虑导流槽(沈清瑶已发现)、战术挂点兼容性
待解决问题:连接结构设计(需保证强度)、刃口处理(当前打印精度难以达到锋利要求)
写到这里,林衍停笔。
他看着纸上的三个项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任务,其实都指向同一个核心。
体能优化——理解人体结构。
回路优化——理解能量结构。
刀具设计——理解武器结构。
而所有这些“理解”,最终都会反馈到他的异能上。
每一次对结构的深入认知,都会让星云光点的控制更精准,让打印的效率更高,让创造的层次更深。
这就是他的路。
不是单纯提升灵力等级,是在提升等级的同时,不断深化对“结构”的理解。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窗外传来隐约的雷声。
林衍抬头,看向北方天空。那里没有乌云,但暗红色的裂隙中,不断有电光闪烁——不是自然雷电,是万族战场的高能武器在交火。
他想起沈清瑶的雷霆。
想起她说:“雷霆也有结构。”
想起她掌心那规整的螺旋形电火花。
如果雷霆有结构,那火焰呢?冰霜呢?狂风呢?所有的元素异能,是不是都可以用结构的视角去理解?
如果能理解,那能不能……复制?
甚至,优化?
这个念头让林衍心跳加速。他强行压下兴奋,告诫自己要冷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先搞定眼前的事。
他重新拿起笔,在日志末尾加了一行:
长期目标:构建“万物结构数据库”
当前进度:茶杯(粗陶)、柴刀(钢+木)、人体(初步)、能量回路(初步)
下一阶段目标:完成刀鞘配套战术刀设计,完成回路直角转弯优化件打印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
腿还是很痛,但心里很踏实。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深夜十一点,林衍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入睡。
他在脑中回顾今天的每一个细节:吴教授的眼神,陈浩的挑衅,沈清瑶的提醒,老校工的教导……
然后,他开始尝试老校工说的“听”。
先听自己的呼吸。
一吸,一呼。胸腔扩张收缩,横膈膜升降,空气在支气管里流动……每一个过程,都对应着一系列精密的机械结构。
再听心跳。
咚,咚,咚。心房心室交替收缩,瓣膜开合,血液在血管中奔流……一套维持了十八年的、完美运行的生命系统。
接着,他尝试听得更远。
宿舍楼的建筑结构:混凝土楼板的应力分布,钢筋的排布方式,管线的走向……
窗外的树木:木质纤维的生长方向,树叶的脉络结构,根系在地下伸展的形态……
甚至,他尝试去听那些更遥远、更抽象的东西——
夜风的流动模式。
月光洒在地面的角度变化。
还有,北方天空中,那些不断闪烁的、来自战场的能量波动……
在某个瞬间,林衍感觉到丹田处的星云光点,旋转的速度又快了一丝。
很微妙的变化,但他捕捉到了。
就像精密仪器又校准了一个参数。
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摊开手掌。
三颗淡蓝色的光点悄然浮现,在他掌心上方缓缓旋转。这一次,它们排列得格外稳定,彼此之间的距离分毫不差。
林衍意念微动。
光点开始移动,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几何体——正四面体。四个顶点,六条边,每一个面都是等边三角形。
这一次,结构没有溃散。
它维持了整整五秒,然后才因为灵力耗尽而消散。
进步。
虽然微小,但确确实实的进步。
林衍握紧手掌,光点湮灭。
他翻了个身,面对墙壁,闭上眼睛。
明天,要去见李墨,开始能量回路的测量。
明天,要继续负重训练。
明天,要开始设计战术刀。
很多个明天,很多件事。
但他不觉得累。
因为每走一步,他都离那个“听懂万物呼吸”的境界,更近了一点。
窗外,遥远的炮火声依旧。
但在林衍耳中,那不再是单纯的毁灭之音。
他开始能分辨出其中的结构——哪种爆炸是能量武器,哪种是动能武器,哪种是灵能冲击……
每一种,都有独特的“声音”。
总有一天,他要听懂所有这些声音。
然后,用他自己的方式,
给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