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6:47:15

第11章:深夜深谈

露台上的江风带着深秋的湿润凉意,许星澜拢了拢肩上那件还残留着雪松香气的西装外套,思绪有些飘忽。那句“最计划外的意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开一圈圈她不敢深究的涟漪。

他在夜色中转身离开的背影挺拔而孤寂,像一座沉默的山。

她在露台又站了十分钟,任由江风吹散脸上残留的酒意和燥热,直到寒意透过单薄的礼服面料渗入肌肤,才转身回到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晚宴已近尾声,宾客陆续开始道别。陆既明正与几位年长的商界前辈站在一起交谈,那些都是在财经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面孔。他看见她回来,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许星澜迟疑了一秒——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他们真的是相处多年的夫妻。但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这里,她最终还是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温暖干燥,指腹有薄茧,握着她的时候力度适中,既不过分亲密让她不适,也不显疏离引人猜疑。

“累了?”他低头问,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有点。”她如实回答,确实感到疲惫。这种需要时刻保持微笑和体态的场合,比连画十张设计图还耗神。

“再等五分钟。”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很轻,快得像错觉,“和周老打完招呼就走。”

周老就是陆既明之前提过的那位收藏界泰斗,银发白眉,精神矍铄,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走近。他手里端着杯茶,腕上一串深色沉香木手串,散发着古朴的香气。

“既明啊,你小子藏得够深。”周老拍了拍陆既明的肩膀,力道不轻,是长辈对晚辈的亲昵,“结婚这么大的事,一点风声都没透。要不是今晚见到,我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呢。”

陆既明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疏离的微笑,而是真正放松的笑:“事情突然,还没来得及通知各位长辈。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周老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许星澜时变得格外温和:“许小姐,不,该叫陆太太了。别拘谨,坐坐坐。”他示意旁边空着的椅子,“你的作品我看过几件,很有灵气。尤其是那套‘月下竹影’的胸针,竹叶的排布和月影的虚实处理得特别好,意境深远。”

许星澜惊讶地坐下:“周老见过那套作品?那是我三年前的设计,只做了三套,一套被私人收藏,一套在苏富比拍出,还有一套……”

“在我一个学生手里。”周老接过话头,笑眯眯地说,“那小子眼光不错,抢到手后跟我炫耀了好几天。我看了实物,确实比照片更有味道。下次有机会,带来给我看看你其他的作品?人老了,就喜欢这些有温度、有故事的东西。”

“当然可以,是我的荣幸。”许星澜真诚地说。能得到周老这样的人物认可,对设计师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又寒暄了几句关于艺术和收藏的话题,陆既明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她起身告辞。

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沉默着。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光影。许星澜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酒意、疲惫和刚刚那场耗费心神的社交像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的头轻轻歪向车窗,就在要碰到冰冷玻璃的前一刻,一只温暖的手及时托住了她的侧脸,然后轻轻用力,让她靠向另一边——靠向一个更柔软、更温暖的地方。

接着,那件刚才被她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重新披到了她身上,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将她包裹起来。

她太困了,困得没有力气睁眼确认,只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模糊地想:是他的手,是他的肩膀,是他的外套……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公寓楼下。许星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确实靠在陆既明肩上,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而陆既明正低头看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她轻轻动了动,他立刻察觉到,收起手机:“醒了?”

“到了?”她坐直身体,外套从肩头滑落。

“嗯。”陆既明先下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车门。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几次,但每次许星澜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会做的事。

电梯里,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她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长发有些凌乱;他衬衫袖口挽起,领结早已取下,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松开着,露出锁骨的一小截。两人站在一起,竟真有几分新婚夫妇的模样,带着些许疲惫,又有些微妙的亲密。

“要喝茶吗?”进门后,陆既明忽然问,“解解酒,也暖暖身子。”

许星澜本想拒绝,想说直接洗漱睡觉,但想到今晚他几次不动声色的维护——从替她挂断温言璟的电话,到向周老介绍她时的得体,再到车上那个托住她头的温柔动作——她点了点头:“好。”

陆既明进了厨房。许星澜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深夜的城市比白天安静许多,只有零星的灯火和江上偶尔驶过的货船,船灯在黑暗的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尾。

很快,茶香飘来。陆既明端了两只白瓷杯过来,递给她一杯。

是熟普洱,汤色红亮澄澈,在瓷杯中像融化的琥珀。她接过,指尖感受到温热的杯壁。喝了一口,入口醇厚顺滑,有淡淡的陈香和甜润的回甘。

“你会的东西很多。”许星澜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软,“做饭,泡茶,拉花……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很多。”陆既明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比如画画,比如设计,比如……看懂某些人的心思。”

他最后一句说得轻,许星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个人生活久了,总要学些技能来照顾自己。”他继续道,语气平静,“你呢?除了设计,还有什么爱好?”

这问题问得自然,像朋友间的闲聊,不带任何试探或目的。许星澜想了想,放松下来:“看书,看电影,偶尔画些水彩——不是设计图,就是随便画点风景或静物。都是很安静、很个人的爱好。”

“和你的性格很像。”陆既明说,目光落在她脸上。

许星澜看向他,茶水的热气在她眼前蒸腾:“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性格?”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次,也在温言璟那里得到过答案——死水,无趣,温开水。但她突然想知道,在这个认识不久却已成了她法律上丈夫的男人眼里,她是什么样子。

陆既明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缓缓开口:

“外表安静,像平静的湖面,不起波澜。但内心有风暴,有火焰,有想要冲破一切束缚的力量。”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就像你的名字——表面是静谧的星空,底下藏着汹涌的澜。”

许星澜心头一跳。这话说得太准,准得让她有些不安。他怎么能看透她?他们认识不过几天,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几十小时。

“那你呢?”她反问,像是要扳回一城,“陆既明,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是。”陆既明淡淡一笑,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我祖父取的。出自《诗经·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他希望我明事理,懂进退,一生顺遂平安。”

“做到了吗?”许星澜追问。

“前半句做到了。”陆既明转头望向窗外,侧脸在夜色中显得轮廓分明,“明事理,知进退,该狠的时候狠,该让的时候让。后半句……顺遂谈不上,但至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

他的语气里有种说不清的寂寥,像秋夜的风,凉而空。许星澜想起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十五岁独自赴英,在异国他乡从语言不通到考入剑桥,毕业后没有进入家族企业,而是白手起家创办深海资本,在科技圈杀出一条血路。每一步,应该都不容易。

“今晚谢谢你。”她忽然说,声音很轻,“帮我应付温言璟,还有……在周老面前那样介绍我。”

“分内之事。”陆既明转回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认真而深邃,“但许星澜,你要记住,这场婚姻虽然是契约,但在这九十天里,你有权利享受一切配偶应有的尊重和保护。不需要对我说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许星澜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喝茶,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墙上的简约时钟滴答走着,指针指向凌晨一点十分。

“该休息了。”陆既明站起身,“明天还要上班。深海资本的项目,别忘了。”

许星澜也站起来,将空茶杯放到中岛台上。温热的瓷器在冰凉的岩板台面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她走到楼梯口,手扶上扶手,忽然回头:

“陆既明。”

“嗯?”他已经走到自己卧室门口,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走廊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照来,让他的身影有些逆光,看不清表情。

“你为什么……”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对我这么了解?七年前我家的事,连很多老同学都不知道细节。我父亲公司破产后我打了三份工,我拿的是建筑系的奖学金而不是设计系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空气安静下来。远处江上传来一声悠长的汽笛声,寂寞地划过夜空。

陆既明站在光影交界处,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星澜以为他又会用那句“协议需要”来搪塞,或者干脆不回答。

但这次,他没有。

“因为我曾经,”他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也是那个从云端跌落的人。”

许星澜愣住了。

“只是我跌得更早,更彻底。”陆既明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所以我能认出同类。那些经历过低谷却不肯低头的人,眼神里有相似的东西。”

说完,他微微颔首:“晚安,许星澜。”

他转身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门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也隔绝了他未尽的话语。

许星澜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窗外的城市彻底沉睡,江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的船灯像遗落的星星。

而她心里,那片被温言璟定义为“死水”的湖面,此刻却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动了深藏的暗流。

曾经也是从云端跌落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既明不是陆家的独子吗?陆氏集团虽然不如鼎盛时期,但依然是商界巨擘,他怎么会……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但她知道今夜不会得到答案。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

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还有心里,某个角落,悄然苏醒的、对那个男人真实过往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