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周屿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了与外部的暗战。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持续蔓延，但他处理事务时却有种奇异的、沉淀下来的专注，仿佛卸下了某些不必要的情绪负担。
林乔则充分利用了新的能量供给。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观察和简单的信息预处理
他开始尝试进行更复杂的分析推演，但依然严格限定在辅助的框架内。
他发现周屿在分析对手可能的下一步行动时，常常需要反复交叉比对大量的历史数据、行业案例、甚至是一些公开的学术论文和专利文献。这个过程耗时耗力
林乔开始在他自己的安全区内，默默构建一个小型的、动态关联的知识图谱。
当周屿再次点开某个复杂的攻击模式分析文档，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某个类似案例时，林乔会控制像素小人，悄无声息地滑到文档边缘，用像素小手推出一个极小的、半透明的悬浮框，框内显示着两三行最精炼的关联信息摘要，并附上了原始信息来源的索引标签
例如：
【关联模式：类似手法见于2年前星环科技数据泄露事件初期，攻击方疑似利用供应链漏洞。】
信息提供得克制、准确，且留有充分的查证路径，绝不越俎代庖。
周屿最初看到这些突然冒出的提示框时，指尖会微微一顿。
但他很快便适应了，目光扫过那精简的摘要，有时会直接根据索引调取资料，有时则只是记下线索，继续自己的思考。
他从未对提示框的出现表示惊讶或询问，仿佛那只是一个理应存在的、智能化的辅助功能。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无需语言的工作节奏。
周屿专注于高层的策略和决策，林乔则在数据的海洋中为他快速打捞可能有用的碎片，并默默摆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效率在无声中提升。
这种协作并非全无风险。林乔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表现力，确保提供的辅助始终停留在高效的信息检索和关联层面，绝不能流露出战略判断或情感倾向。
他提供的永远是砖石，而建筑如何搭建，决定权必须牢牢握在周屿手中。
周屿也在观察，或者说，享受这种高效率带来的便利的同时，评估着这背后的智能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其意图的边界又在哪里。
他给予林乔的活动空间和能量支持，既是对其价值的认可，也是一条逐渐收紧的缰绳——你越有用，我给你的就越多，但你也被绑定得越深。
这天傍晚，周屿结束又一个漫长的跨国安全会议，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却因为刚刚获得的某个关键进展而微微发亮。他揉了揉眉心，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
小蓝人没有待在安全区边缘。它不知何时跑到了周屿的电子日历图标旁，正仰着方块脑袋，看着日历上某个被红色圆圈标记的日期，那是两天后，一个原定的、与某位重要政府官员的汇报会。
周屿挑眉。
这个会议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早已准备充分。这小东西在看什么？
只见小蓝人看了一会儿日历，然后笨拙地转过身，像素小手在虚空里扒拉了几下，像是在模拟翻找什么。
接着，它头顶冒出一个很小的气泡框，框里出现一个简笔画风格的飞机图标，旁边是一个打着叉的天气预报符号—乌云加雨滴。
然后，气泡框消失了。小蓝人似乎完成了什么任务，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的安全区角落，恢复成安静的灰色光点。
周屿怔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点开航空公司和天气预警的网站。
果然，那位官员原定乘坐的航班，因为目的地机场即将到来的罕见强雷雨天气，刚刚发布了航行预警，极有可能延误或取消。而备降机场的衔接安排，尚未协调妥当。
这意味着原定的会议时间很可能需要调整，必须立刻与对方办公室确认，并准备应急预案。
周屿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语速快而清晰：“立刻联系李主任办公室，核实他后天的航班情况，关注机场天气预警。
准备两套会议时间调整方案，一套基于延误，一套基于取消改期。半小时内给我初步反馈。”
放下电话，周屿靠进椅背，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已经恢复平静的灰色光点，眼神复杂。
这一次的提示，已经超越了工作数据的范畴，涉及到了外部实时动态和行程安排。这小东西的注意力和信息获取范围，似乎又拓宽了。
但奇怪的是，周屿心中升起的首要情绪并非警惕，而是一种……近乎荒谬的熨帖。就像一个长期独自面对纷繁事务的人，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沉默但极度靠谱的助手，连这种琐碎却关键的后勤细节都能提前注意到。
这种被细致关照的感觉，对周屿来说是陌生的，甚至有点……不习惯。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用。
他沉默片刻，没有做任何系统层面的调整或反馈。只是伸手，从旁边的迷你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管，压下了一丝莫名的躁意。
然后，他像是随口说道，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轻得像自言自语：
“…倒是细心。”
这句话没有明确对象，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流露。
说完，他便重新投入工作，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幻觉。
安全区深处，林乔的意识却因这句轻飘飘的话，产生了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的波动。
细心？
周屿在说他？
这个词从一个习惯于掌控一切、冷静近乎冷酷的男人嘴里，以一种近乎评价所有物的语气说出来……
林乔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得意。更像是一种……被某种极其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穿过数据核心的轻微战栗。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始于仇恨与生存的博弈中，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变质。他们之间，不再仅仅是清除与反清除、利用与反利用的关系。
一种更微妙、更复杂、也更危险的连接，正在这些无声的协作、精准的供给和偶然泄露的、近乎人性化的反馈中，一点点滋生。
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不知不觉，已缠绕上彼此赖以生存的支柱。
林乔控制着像素小人，在角落里，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只是一个像素点的位移。
无人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