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主屋,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陈卫东端坐主位,一身中山装,面色沉肃,不怒自威。
他身旁是长子陈敬文和儿媳吴秀丽。家里的老佣人李嫂正手脚麻利地给众人添茶。
不远处的角落,陈志强阴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睛死死锁着门口的方向。
他身上那件为了见人特意换上的新衬衫,此刻被他攥得满是褶皱。
当陈敬严牵着叶蓁蓁的手走进来时,客厅里原本低低的交谈声瞬间消失。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数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了过来,审视、好奇、鄙夷、嫉妒……
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叶蓁蓁当头罩下。
她甚至能感觉到几道最不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就来自她未来的“好大嫂”吴秀丽。
敬茶的过程很顺利。
叶蓁蓁穿着一身得体的红裙,跪在蒲团上,没有半分小家子气的扭捏。
她举止端庄,声音甜糯地喊了一声“爸、妈”,秦雅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又把手腕上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褪下,戴到了叶蓁蓁手上。
“好孩子,快起来。”秦雅拉着她的手,越看越满意,“以后敬严这个木头疙瘩,就交给你管了。”
“谢谢妈。我会和敬严好好过的。”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敬严,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
陈敬严迎上她的目光,平日里冷硬的嘴角,竟也微微柔和了几分。
叶蓁蓁感受着手腕上那抹温润的凉意,心中微动。
这只镯子,她认得。
前世,吴秀丽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意有所指地提起,说这是陈家的传家宝,是老太太留给最受重视的媳妇的。
如今,它戴在了自己手上。这不仅仅是一个镯子,更是一种认可。
她重生后步步为营,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最贵重的战利品。
角落里,吴秀丽看到那只镯子,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她悄悄拧了一把丈夫的胳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敬文你看看!妈竟然把传家宝给了她!那可是奶奶传下来的!我嫁给你这么多年,她凭什么!”
陈敬文被她拧得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压低声音:
“你疯了!小点声!那镯子本来就是留给敬严媳妇儿的,你第一天知道?”
“再说了,要不是你非要撮合志强那门不靠谱的亲事,敬严用得着去替咱们家跑腿?蓁蓁能掉河里?敬严救了人,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他不娶谁娶?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安分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吴秀丽气得脸都白了,“可那也不该是你弟娶啊!你让志强以后怎么做人?你看看他现在那样子!”
她朝陈志强的方向努了努嘴。
只见陈志强正死死瞪着被秦雅拉着手嘘寒问暖的叶蓁蓁,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尤其是早上去叫人时,叶蓁蓁那声脆生生的“乖大侄子”,和她脸上那副纯真无辜的得意,像一根刺,扎进了陈志强的心里,现在还血淋淋地疼。
小婶?
她也配!
吴秀丽越想越气。
叶蓁蓁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不经意间一瞥,正好对上吴秀丽气急败坏的眼神,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上一世,这位好大嫂吴秀丽,可是帮着陈志强,一边花言巧语哄骗她掏空家底,一边又帮他暗地里追求厂长女儿刘美兰的“大功臣”。
如今好处没捞到,反而要对着这个昔日被自己玩弄于股掌的蠢货喊一声“弟妹”,她如何能甘心?
陈敬文被她搅得头疼不已:“事已至此,你就少说两句!今天亲戚朋友都在,别让爸妈跟着丢人!”
说完,他便起身走开,懒得再跟她掰扯。
午饭时,席间的气氛更是微妙。
陈家亲戚众多,分了两大桌。
叶蓁蓁作为新媳妇,自然是和陈敬严一起,坐在陈卫东和秦雅的主桌上。
菜过三巡,一个打扮得颇为时髦的女人开了口,她是陈敬严的堂姑,向来看不上从下面乡镇来的人。
“蓁蓁是吧?真是个水灵的姑娘,难怪我们敬严这么着急就把你娶进门了。”
堂姑笑吟吟地说着,话锋却一转,“听你口音,不像是城里人吧?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这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连筷子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好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叶蓁蓁心里冷笑,前世,她也曾无数次因为自己的出身,在各种场合被明里暗里地羞辱,那时她只会窘迫地低下头。
但现在,她不会了。
她放下筷子,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羞怯模样,乖巧地回答:“回堂姑的话,我不是城里人,我老家是红旗公社的。我爸妈都是农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
她没有丝毫隐瞒,反而坦坦荡荡。
“哦,农民啊……”
堂姑拖长了尾音,那点轻蔑几乎掩饰不住,“那也挺好的,朴实。就是以后跟敬严去部队随军,可能要多学学规矩了。部队大院里住的可都是干部家属,跟乡下不一样,言行举止都得注意,免得给敬严丢脸。”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
秦雅的脸色微微一沉,正要开口,却见叶蓁蓁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点头。
“堂姑说的是。我刚嫁过来,好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肯定要多跟妈、跟嫂子,还有各位长辈们学习。”
“我爸妈也常说,做人要本分,做事要勤快,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敬严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我做他媳妇儿,就算不能给他增光添彩,也绝不能拖他后腿。”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谦虚又捧了陈敬严,还顺带把“本分”两个字点了出来,反倒显得那位堂姑有些尖酸刻薄,没事找事。
堂姑被她堵得一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秦雅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叶蓁蓁碗里,笑呵呵地说:
“蓁蓁这孩子,实诚,我喜欢。出身有什么关系?英雄还不问出处呢。咱们老陈家往上数三代,不也是泥腿子出身?做人啊,心正比什么都强。”
她这话一说,堂姑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抖,比调色盘还精彩。
一直没说话的陈卫东,重重地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他扫了堂姑一眼,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食不言,寝不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