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寿安堂后,林稚月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好糊弄,虽然和她聊的投机,但也要处处谨慎。
过则显得自己像是蓄意讨好,多了几分刻意。
少则泯然众矣,得不到老夫人的青睐。
若说刚进府时,老夫人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客人外人,今日倒是和她亲近了几分,还让她日后常来寿安堂。
这已经极好了。
林稚月轻轻一笑,转过游廊,正好撞见了陆祁连。
她的脚步一顿:“三表哥。”
陆祁连的神色温和了几分,岐涑院和他的书房离得近,二人时常会碰上面。
“嗯,刚从寿安堂回来?”
陆祁连前几日也听说了林稚月被沈明珠打了的事情,他的眼神淡淡落在她的脸上,心中微动。
她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红痕,但不仔细看不是很明显。
“是,正准备回岐涑院。”
陆祁连的喉结一动,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的离开了。
林稚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陆祁连总是这般不喜她,好在她抱紧了老夫人的大腿。
殊不知,两人相继离开的背影落在了旁人的眼里。
“她住在岐涑院?”
“是。”
路风奇怪地看了陆凛川一眼,心道自家主子为何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表小姐这么上心。
陆凛川见女子瘦弱的身影慢慢离开,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半个月前的雨夜,那个爬在自己身上逼退杀手的女子,用巧计躲过他的杀意的女子,在这后宅之中虚与委蛇。
有意思。
他的身子倚在临水游廊的柱子上,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远离而去,仿佛在看一只蝼蚁凭自己的智慧节节上爬。
他的目光灼灼,落在不远处的岐涑院上。
柳氏把她安排在这里,只怕是有心撮合她与陆祁连。
陆凛川的眉心微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抓不住那种异样的感觉。
终究,他松开眉头,眉眼平川,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去找一趟徐姨娘,传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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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可是真的?!”
徐姨娘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戾起来:“连儿真的和她在廊下说话?”
“自然了,我看得真真切切的,那日连哥在柳氏那和她聊的甚欢,什么生母养母的,只怕连哥迟早会被这狐狸精蛊惑了去!”
她的对面赫然站着的女子,是溪花。
徐姨娘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她的拳头紧紧攥起,眼神变得怨毒起来。
“这么说来,这贱蹄子和她姨母是一伙的,都想拆散我和连儿!”
溪花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初进岐涑院之时,便将连哥的身世同她讲了一遍,为了测试,我还说了许多姨娘与柳氏不睦的消息。谁知她胆子倒是不小,竟打算勾引连哥,好让连哥的心永远留在她们那。若是她真的得手了,那表姨你岂不是……”
溪花的心一定,瞎话一张嘴便出。
她本是徐姨娘安排在柳氏身边的眼线,谁知道柳氏一直不重用她。
所以她只是个三等丫鬟,连进内屋的资格都没有。
进不了内屋,也就不能和陆祁连接触。
可她当年愿意成为徐姨娘的棋子,便是怀了想做主子的心!
她想接近陆祁连,她想成为陆祁连的人,哪怕是通房、侍妾都好。
那样一位风光霁月的公子,读书识礼,干净明朗,让她倾心不已。
眼见她的年龄越来越大,陆祁连又对她无心,只怕她的算盘会落空。
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林稚月一进府就被柳氏安排着和陆祁连说话聊天,连着在路上都能偶遇上好几次。
溪花看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想来想去,只有请徐姨娘出面,徐姨娘的面子,陆祁连总是要给几分的。
就算不能让他纳了自己,起码也可以让她厌恶林稚月,那么她上位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徐姨娘听完溪花添油加醋的禀报,果然坐不住了,心中如同被毒蛇啃噬般焦灼难安。
她绝不能容忍柳氏那边的人,将她的儿子蛊惑了去。
是夜,月黑风高。
徐姨娘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嬷嬷服饰,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避开巡夜的家丁,偷偷潜到了陆祁连位于外院的书房外。
书房内灯火未熄,陆祁连正在温书。
听到轻微的叩门声和熟悉的低唤,他皱了皱眉,还是起身开了门。
徐姨娘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一把扯下兜帽,未语泪先流。
她扑到陆祁连身前,抓住他的衣袖,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委屈:“连儿,我的儿,柳氏那个贱人。她如今是越发容不下我们母子了,平日里不许我们相见便罢了,如今……如今竟还想用她那不知从哪里来的侄女来笼络你,离间我们母子的感情,她这是要剜我的心肝啊!”
陆祁连看着生母这般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扶住徐姨娘的手臂,低声道:“姨娘,您先别激动,仔细被人听见。没有的事,您多心了。”
“我多心?”徐姨娘抬起泪眼,眼神变得激动而偏执,“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老爷如今唯一的儿子,是这三房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可不能受了那狐狸精的蛊惑。那林稚月,跟她姨母是一路货色,都是不安好心的,她们就是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紧紧攥着陆祁连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衣料里,语气带着近乎疯狂的执念:“连儿,你答应我,全天下的姑娘,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许娶柳氏那个贱人的侄女,你答应娘……”
陆祁连看着生母泪流满面的模样,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知道,若不应下,今夜怕是难以安宁。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丝因被强行干涉而产生的不适与……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
“好,我答应您。”他声音低沉,带着妥协后的无力,“我不会娶她,您放心。”
得到儿子的亲口承诺,徐姨娘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又拉着陆祁连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在他的再三安抚下,才重新戴上兜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跳跃。
陆祁连独自站在书案前,心中却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得更紧。
一阵夜风从未关严的窗缝吹入,拂动书案上摊开的《论语》书页,哗啦轻响。
书页停下,恰好翻到某一篇。
烛光映照下,那句他曾与林稚月讨论过,关于“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赫然映入眼帘。
他怔怔地看着那几行墨字,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风过无痕,却在他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