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发动的声音,有些沉闷。
老旧的发动机,带着一丝岁月的喘息。
那是这辆迈腾陪伴苏辰走过的路。
但此刻。
坐在驾驶座上的苏辰。
听到的不再是噪音。
而是猛兽苏醒前的低吼。
他松开手刹。
挂挡。
给油。
动作行云流水。
大师级驾驶技术。
让他即使开着这辆并不豪华的B级车。
也开出了一种驾驭百万豪车的从容。
车身平稳地滑出车位。
转向灯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
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
苏辰没有回头。
没有再看一眼那个曾经让他精打细算、犹豫再三的商场入口。
他现在的目光。
只看向前方。
那是出口的方向。
也是光亮的方向。
车轮碾过减速带。
发出两声沉闷的“咚咚”。
苏辰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
就像他此刻的心。
坚如磐石。
他顺着盘旋的车道,向上行驶。
午后的阳光。
有些刺眼。
就在迈腾即将驶出车库闸机的一刹那。
一辆洁白如雪的轿车。
正迎面驶来。
车头的三叉星徽标。
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且傲慢的光芒。
奔驰E300。
不算顶级的豪车。
但在这种二线城市。
在这个充满了欲望和攀比的商圈。
它依然是身份的象征。
是中产阶级那层体面的外衣。
两车交错。
只有那一瞬间。
苏辰并没有在意。
他的心思,全在那只即将起飞的“天海科技”上。
他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那辆车里坐着谁。
迈腾绝尘而去。
留下一管淡淡的尾气。
消散在秋日的微风里。
……
奔驰E300缓缓减速。
优雅地滑入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子在VIP区域稳稳停下。
这里离电梯口最近。
灯光最亮。
地面也最干净。
连空气里似乎都少了几分汽油味。
多了几分金钱的味道。
驾驶位的门并没有开。
反倒是后排的车门。
被猛地推开了。
一只穿着黑色红底高跟鞋的脚。
率先踏在了光洁的环氧地坪漆上。
紧接着。
是一条裹着黑色丝袜的小腿。
线条匀称。
却透着一股精心修饰过的风尘气。
江柔钻出了车厢。
她站直了身子。
习惯性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那是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
在此刻并不算太冷的秋天。
显得有些过于隆重。
甚至有些臃肿。
但江柔不在乎。
她在乎的。
是这身皮草在灯光下泛起的油亮光泽。
是那种名为“贵气”的虚荣。
她抬起手。
手腕上那只并不算新款的卡地亚蓝气球手表。
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一下。
“暮雪,下车了。”
江柔的声音里。
带着一种拿腔拿调的慵懒。
仿佛她真的就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另一侧的车门打开。
苏暮雪走了下来。
她只有十八岁。
正是一个女孩最青春、最清纯的年纪。
但她的脸上。
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粉底。
眼线画得很长。
眼影是夸张的大地色。
嘴唇涂得鲜红欲滴。
像是一朵过早催熟、又急于招蜂引蝶的艳俗花朵。
她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机车皮衣。
下面是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百褶裙。
手里拎着一个不知真假的古驰小包。
整个人看起来。
既像是时尚博主。
又像是混迹夜场的太妹。
苏暮雪刚一下车。
目光就下意识地往出口的方向瞟了一眼。
眉头。
微微皱了起来。
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妈。”
苏暮雪嚼着口香糖。
声音含糊不清。
“我怎么刚才看着那辆出去的车……”
“那么眼熟呢?”
江柔正对着后视镜整理那一头刚刚烫过的大波浪卷发。
闻言。
连头都没回。
“眼熟?”
“这满大街的破车,哪辆不眼熟?”
苏暮雪转过身。
看着那个已经空空荡荡的出口。
努力回忆着刚才那一瞥的画面。
黑色的车身。
大众的车标。
还有那个有些略显落寞的车尾灯。
“不是。”
“我是说……”
“刚才那辆迈腾,看着特别像苏辰那个废物开的那辆。”
“连车牌都像。”
听到“苏辰”这两个字。
江柔整理头发的手。
猛地停顿了一下。
随后。
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
露出了一个极其刻薄、又极其不屑的冷笑。
那表情。
就像是听到有人说。
家里的垃圾桶突然成精了一样荒谬。
“呵。”
一声嗤笑。
从她那涂着昂贵口红的嘴里吐出。
江柔转过身。
眼神里满是讥讽。
“你是不是眼花了?”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她伸出手指。
指了指头顶那盏明亮的LED灯。
又指了指周围停着的保时捷、宝马、奥迪。
“这是万象汇。”
“是这个城市最高端的地方。”
“这里的一杯咖啡,都要那个废物半天的工资。”
“你觉得。”
“凭他现在那个穷酸样。”
“兜里比脸都干净。”
“他敢来这种地方?”
“他配来这种地方吗?”
江柔的声音尖锐。
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
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仿佛踩低那个曾经的枕边人。
能让她此刻的身价倍增一样。
苏暮雪想了想。
也是。
前不久那废物才被优化掉,工作都没了。
好像连抚养费都是借的。
估计这会儿。
正躲在哪个廉价的出租屋里吃泡面。
或者正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工作呢。
怎么可能来万象汇消费?
再说。
那种破大众车。
长得都一样。
满大街跑滴滴的都是这车。
自己肯定看错了。
“也是。”
苏暮雪耸了耸肩。
一脸的嫌弃。
“估计他是来这儿跑网约车的吧。”
“或者送外卖?”
“哎呀不管他了。”
“提起他我就觉得晦气。”
苏暮雪挥了挥手。
像是在驱赶一只并不存在的苍蝇。
“妈,咱们赶紧上去吧。”
“我都迫不及待了。”
江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挽起那个印满Logo的LV老花包。
踩着高跟鞋。
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领着她的小孔雀。
走向了电梯厅。
……
电梯门缓缓打开。
金色的轿厢壁。
映照出母女二人精心装扮的倒影。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江柔身上浓烈的香奈儿五号的味道。
那是方瑞送给她的。
说是最适合她这种成熟女人的韵味。
江柔很喜欢这个味道。
因为这是金钱的味道。
电梯开始上行。
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B1。
1F。
2F。
苏暮雪挽着江柔的胳膊。
亲昵地把头靠在母亲那柔软的貂皮大衣上。
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妈。”
“方叔这次……到底给你打了多少钱啊?”
苏暮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江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伸手抚平了眼角那几乎看不见的一丝细纹。
漫不经心地说道:
“没多少。”
“也就那个数吧。”
说着。
她伸出一根手指。
在苏暮雪面前晃了晃。
指甲上镶嵌的水钻。
闪闪发光。
“十万?”
苏暮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虽然她猜到了大概。
但亲口听到确认。
还是让她心跳加速。
十万块。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
是一笔巨款。
是那个窝囊废苏辰。
不吃不喝干两年才能攒下的钱。
而对于方瑞来说。
不过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渣滓。
不过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的小费。
“才十万啊……”
苏暮雪眼里的光。
稍微黯淡了一点点。
她嘟起嘴。
有些不满地晃了晃江柔的胳膊。
“妈,你也太好打发了吧。”
“方叔那么有钱。”
“又是总经理,又住别墅的。”
“这次好不容易带你出来大采购。”
“怎么才给十万啊?”
“这稍微买两件衣服,再买两双鞋,不就没了吗?”
“有点不够花吧……”
“我看方叔平时对你也挺大方的啊。”
“怎么这次这么小气?”
江柔听了这话。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侧过头。
看着自己这个被养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
“你个死丫头。”
“口气倒是不小。”
“十万块钱还不够你花?”
“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你知道苏辰那个废物,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吗?”
“四千五!”
“连五千都不到!”
“这十万块钱,够他在那个破公司累死累活干两年的!”
提到苏辰。
江柔的语气里总是充满了怨气。
仿佛那段婚姻。
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是她身上洗不掉的泥垢。
苏暮雪撇了撇嘴。
一脸的不耐烦。
“哎呀妈,你提那个生物爹干嘛呀。”
“拿他和方叔比?”
“那不是拿癞蛤蟆和白天鹅比吗?”
“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方叔那是成功人士。”
“是精英。”
“苏辰算什么?”
“也就是个活着的提款机罢了。”
“虽然这个提款机现在也坏了,取不出钱了。”
苏暮雪说着。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已经有些过时的包。
又看了看电梯广告屏上。
那个正在播放的古驰新款手袋广告。
眼神里的渴望。
几乎要溢出来。
“妈……”
“其实吧……”
“我是相中了一个包。”
“特别好看。”
“是我们学校那帮富二代都背的那种。”
“就是那个Gucci的酒神包。”
“还是鳄鱼皮限量的。”
江柔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多少钱?”
苏暮雪伸出两根手指。
比划了一下。
然后又缩回去一根。
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道:
“八万多……”
“什么?!”
江柔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在封闭的电梯轿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八万多?”
“你疯了吧?”
“你一个大一的学生。”
“背个八万多的包?”
“你以为你是公主啊?”
“还是以为我是印钞机啊?”
江柔瞪大了眼睛。
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她爱慕虚荣。
虽然她喜欢享受。
但她毕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
八万块钱买个包。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消费认知。
“方瑞一共就给了十万。”
“你买个包花八万。”
“那剩下两万咱们娘俩喝西北风去啊?”
“我还想买套护肤品呢!”
“我还想去做个医美呢!”
苏暮雪见母亲发火。
也不害怕。
反而撒起娇来。
整个人都贴在江柔身上。
像是一条美女蛇。
“妈~”
“好妈妈~”
“你就给我买嘛。”
“你想啊。”
“我要是背个假包,或者背个几千块钱的便宜货。”
“那丢的不是我的人。”
“那是丢你的人啊!”
“更是丢方叔的人啊!”
“以后方叔带咱们出去吃饭。”
“或者是见他的那些朋友。”
“人家一看你女儿。”
“哟,背个地摊货。”
“那人家怎么看方叔?”
“肯定觉得方叔小气,连个包都舍不得给继女买。”
“这对他的面子多不好啊。”
苏暮雪这番话。
说得头头是道。
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
江柔听着听着。
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面子。
对。
面子最重要。
她江柔这辈子。
最缺的就是面子。
在苏辰身边这十几年。
她丢尽了面子。
穿不起名牌。
开不起好车。
连同学聚会都不敢去。
现在好不容易攀上了方瑞这根高枝。
怎么能再丢面子?
但是……
八万块钱。
还是太让人肉疼了。
江柔犹豫了一下。
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也太贵了。”
“能不能换个便宜点的?”
“两三万的不行吗?”
苏暮雪一看有门。
立刻趁热打铁。
“妈,那不一样的。”
“那个包我都看了好久了。”
“真的特别配我的气质。”
“而且,你想啊。”
“只要咱们把方叔哄好了。”
“以后这种十万块钱,那还不是经常有的事?”
“只要你成了方太太。”
“别说八万的包。”
“就是八十万的车,那也不在话下啊!”
听到“方太太”这三个字。
江柔的眼神里。
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既有憧憬。
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
“叮。”
电梯门开了。
到了三楼。
这一层全是国际一线大牌。
奢华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亮的橱窗。
精致的陈列。
每一件商品上都标着令人咋舌的价格。
但在江柔和苏暮雪眼里。
这些不是商品。
是她们即将征服的战利品。
母女二人挽着手走出了电梯。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清脆作响。
苏暮雪还在刚才那个话题上纠缠。
她眼珠子一转。
突然压低了声音。
一脸八卦地凑到江柔耳边。
“妈。”
“说正经的。”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方叔结婚啊?”
“我看方叔对你是真心的。”
“追了你这么多年。”
“现在你也离婚了。”
“他也单身。”
“这不正好吗?”
“赶紧把证领了。”
“咱们也就名正言顺地搬进那个大别墅里去了。”
“省得还要在那个破小区里租房子住。”
苏暮雪的语气里。
充满了急切。
她太想住进别墅了。
太想过上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生活了。
江柔停下脚步。
站在一家古驰的专卖店门口。
她看着橱窗里那个身穿华服的模特。
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她伸出手。
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结婚?”
“傻丫头。”
“你还是太嫩了。”
“这个岁数了,还结什么婚啊?”
苏暮雪愣了一下。
有些不解。
“啊?”
“不结婚?”
“不结婚怎么行啊?”
“不结婚那不是白让他占便宜了吗?”
“而且,不结婚怎么分他的财产啊?”
江柔冷笑了一声。
伸出食指。
在苏暮雪的鼻尖上点了一下。
“你懂什么。”
“结婚那是给傻女人准备的坟墓。”
“就像当年我瞎了眼嫁给苏辰一样。”
“以为结了婚就有依靠了。”
“结果呢?”
“变成了保姆。”
“变成了黄脸婆。”
“每天为了那点柴米油盐算计。”
“最后还得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都是贷款的,家里一点资产都没有,什么都没捞着,还摊上你这个小累赘。”
江柔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那是生活在她心头刻下的伤疤。
“现在不一样了。”
“方瑞是有钱。”
“但他也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最精明。”
“你以为我现在跟他结婚。”
“他能把房子加我名?”
“他能把工资卡都交给我?”
“别做梦了。”
“只要一领证。”
“我就又成了那个被拴在家里的保姆。”
“而且还是个免费的、带薪的保姆。”
“他得到手了。”
“就不会珍惜了。”
“男人。”
“都是贱骨头。”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江柔的话。
像是一盆冷水。
泼醒了苏暮雪。
但也像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她心中那扇通往更高级段位的大门。
苏暮雪的眼睛慢慢瞪大。
随后。
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我懂了!”
“妈,我懂了!”
苏暮雪笑嘻嘻地挽紧了江柔的胳膊。
一脸的狡黠。
“养鱼呗!”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王战术!”
“嘿嘿,妈,还是你段位高。”
“我就知道。”
“咱们不能这么快答应他。”
“得吊着他。”
“让他看得见,吃不着。”
“或者让他吃一点点,尝个甜头,然后又吃不饱。”
“让他心痒痒。”
“让他为了讨好你,不停地砸钱。”
“不停地送包,送车,送房子!”
苏暮雪越说越兴奋。
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奢侈品向她飞来。
“对!”
“就是这个道理。”
“是绝对不能这么快白给!”
“本钱不够,绝对不嫁!”
“要把他的油水都榨干了。”
“等到他跪在地上求着你结婚的时候。”
“等到他把房产证、银行卡都捧到你面前的时候。”
“咱们再考虑!”
江柔听着女儿的“领悟”。
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她江柔的女儿。
一点就透。
不像那个死板木讷的苏暮雨。
跟她那个死鬼老爹一样。
就知道什么所谓的“骨气”。
骨气能当饭吃吗?
骨气能买得起八万块的包吗?
“行了。”
“明白就好。”
“学着点吧。”
“以后你找男朋友,也要用这招。”
江柔挺直了腰杆。
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迈进了那家古驰的店门。
“走。”
“进去看看那个包。”
“要是真喜欢。”
“妈给你买。”
“反正这钱。”
“不花白不花。”
“花了。”
“方瑞才会觉得我有品味。”
“才会觉得我需要更多的钱来养。”
“这叫投资。”
母女俩的身影。
消失在店铺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后。
她们的笑声。
尖锐而刺耳。
充满了对未来的算计。
却唯独。
没有对生活的敬畏。
她们并不知道。
就在这栋大楼的地下。
那个被她们视如草芥、视如弃履的男人。
刚刚用十分钟的时间。
完成了一次她们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财富飞跃。
那个被她们嘲笑的“破奔腾”。
此刻。
正载着一条腾飞的巨龙。
冲向她们永远也触碰不到的云端。
命运的齿轮。
在这里咬合。
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有些人。
以为自己站在了顶层。
其实。
只是站在了即将崩塌的悬崖边上。
而有些人。
看似跌落谷底。
却已经张开了翅膀。
准备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