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扇有些掉漆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带着凛冽寒意的风。
夹杂着走廊里特有的空旷气息。
先一步涌进了闷热的办公室。
原本还在酝酿情绪。
准备在这个“失败父亲”面前大展官威的刘老师。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目光如炬地看向门口。
紧接着。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到了嘴边的斥责。
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像是一口痰。
吐不出来。
也咽不下去。
进来的。
真的是苏暮雨的那个……送外卖的爸爸?
刘老师有些发懵。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又或者是别的哪个来视察的校董走错了门。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身材挺拔如松。
原本有些老旧的门框。
在他那宽阔肩膀的映衬下。
显得格外逼仄。
他穿着一件深空灰色的羊绒大衣。
那大衣的剪裁极好。
面料在日光灯的照射下。
泛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柔光。
一看就不是凡品。
大衣里面。
是一件黑色的高领羊毛衫。
紧致的领口遮住了喉结。
却完美地衬托出了那线条坚毅的下颌线。
下身是一条垂感极佳的修身西裤。
裤管笔直。
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
脚上。
是一双切尔西靴。
黑色的手工牛皮。
擦得铮亮。
甚至能映出头顶那惨白的灯光。
稍微带一点的鞋跟。
踩在办公室的水泥地上。
发出沉闷而有质感的声响。
“嗒。”
每一步。
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弦上。
刘老师虽然是个教书匠。
平时也不怎么追求名牌。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见识。
她平时没少看时尚杂志。
再加上办公室里那些年轻女老师整天叽叽喳喳地讨论奢侈品。
她一眼就认出了男人大衣上的那个标志。
Givenchy。
纪梵希。
那可是国际一线的奢侈品牌!
前两天隔壁班的小张老师买了个这牌子的口红。
都在办公室炫耀了好几天。
而眼前这个男人。
穿的是一整套!
这一身行头下来。
少说也得两三万吧?
甚至更多!
刘老师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和她预想中的画面。
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她预想中。
进来的应该是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
穿着那身满是油污的外卖服。
或者是洗得发白的旧夹克。
头发油腻。
胡子拉碴。
脸上带着讨好和卑微的笑。
一进门就得点头哈腰。
说着“老师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之类的话。
可是现在呢?
眼前的男人。
头发被随手向后抓起。
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几缕碎发垂在眉骨处。
增添了几分不羁。
那双眼睛。
深邃。
锐利。
像是两汪看不见底的寒潭。
只是一眼。
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还有那下巴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胡茬。
非但没有显得邋遢。
反而透着一种强烈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气息。
这哪里是什么社会底层的loser?
这分明就是个充满故事、深沉迷人的魅力大叔!
甚至。
比电视上那些所谓的霸道总裁。
还要更有气场!
办公室里的空气。
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刘老师张着嘴。
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原本准备好的那套“严厉班主任教育无能家长”的剧本。
瞬间崩塌。
站在一旁的苏暮雨。
此刻更是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她呆呆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
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
满是不可置信。
这……
这是爸爸?
这是那个今天早上。
还穿着那件起球的旧毛衣。
开着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破迈腾。
送她去上学的爸爸?
苏暮雨的脑海里。
一片混乱。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或者是太想爸爸变好。
所以出现了幻觉。
可是。
那熟悉的轮廓。
那看向她时。
眼底瞬间涌出的温柔与心疼。
骗不了人。
那就是爸爸。
是她的爸爸苏辰。
但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
爸爸还是一脸的颓废。
眼神里都没有光。
怎么才过了一天。
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这一身衣服。
一看就很贵。
非常贵。
哪怕苏暮雨不懂牌子。
也能看出那质感和地摊货的天壤之别。
爸爸哪来的钱?
难道……
爸爸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还是说。
爸爸真的去借高利贷了?
一想到这里。
苏暮雨的心就揪了起来。
眼里的惊艳瞬间变成了担忧。
她宁愿爸爸还是那个穿着旧衣服的穷爸爸。
也不希望爸爸为了面子。
为了给她交学费。
去走什么歪路。
苏辰并不知道女儿此刻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
他迈着长腿。
径直走到了办公桌前。
在这两道震惊目光的注视下。
他显得从容不迫。
甚至连一丝局促都没有。
十二点的精神力。
让他拥有了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
他没有先理会处于宕机状态的刘老师。
而是把目光。
落在了苏暮雨的身上。
看着女儿那单薄的身子。
那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
还有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苏辰的心脏。
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疼。
钻心的疼。
这就是他的女儿。
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明明那么优秀。
那么懂事。
却要因为那几千块钱。
在这里受这种委屈。
被逼得像个犯人一样站在这里。
低着头。
掉着眼泪。
一股无名的怒火。
在苏辰的胸腔里翻涌。
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深吸了一口气。
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轻轻地放在了苏暮雨的头顶。
掌心温热。
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暮雨。”
苏辰的声音低沉醇厚。
像是大提琴的琴弦被拨动。
在这个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爸爸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
却像是一道防线。
瞬间击溃了苏暮雨心中最后的那点坚强。
她的眼泪。
再次决堤。
“爸……”
她哽咽着。
想要说什么。
却被苏辰温柔地打断。
“没事了。”
“一切有爸爸在。”
苏辰的手指。
轻轻穿过女儿那有些枯黄的头发。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别怕。”
这种无视。
这种旁若无人的父女情深。
终于让一旁的刘老师回过神来。
她的脸色。
变了又变。
从最初的震惊。
慢慢转为了疑惑。
最后。
定格在了愤怒上。
是的。
愤怒。
比刚才以为苏辰是个穷光蛋时。
还要强烈的愤怒。
刘老师虽然不懂什么叫“精神力”。
也不懂什么叫“系统”。
但她懂常识。
在这个社会上。
能穿得起这一身纪梵希。
气质还这么出众的男人。
绝对不可能是个连一千多块钱都拿不出的穷鬼!
既然不是没钱。
那是什么?
那就是不想给!
这样的情况。
刘老师见得太多了。
她在教育战线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
什么样的家长没见过?
有一种家长。
最让她恶心。
那就是离异家庭的父母。
夫妻俩感情破裂了。
离婚了。
就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把孩子当成是个累赘。
当成是个皮球。
踢来踢去。
爸爸觉得孩子判给了妈妈。
自己就可以不管不问。
哪怕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花天酒地。
穿名牌。
开豪车。
也不愿意给孩子多花一分钱。
妈妈觉得带着孩子是个拖油瓶。
影响自己改嫁。
影响自己寻找第二春。
于是就把怨气都撒在孩子身上。
孩子夹在中间。
姥姥不疼。
舅舅不爱。
甚至连最基本的学费和生活费。
都要看父母的脸色。
都要低三下四地去讨。
在刘老师看来。
眼前的苏辰。
显然就是这种人!
甚至比那种单纯的穷家长更可恨!
穷。
那是能力问题。
是可以被原谅的。
但这有钱不给孩子花。
那是人品问题!
是道德败坏!
看看他這一身。
光这件大衣。
就够苏暮雨交這三年的集训费了吧?
再看看苏暮雨。
大冬天的。
校服里面就穿了一件薄毛衣。
瘦得跟个纸片人似的。
这鲜明的对比。
刺痛了刘老师的眼睛。
也点燃了她心中的正义感。
“苏先生是吧?”
刘老师的声音冷了下来。
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双手抱胸。
微微扬起下巴。
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善。
不再是那种对弱者的怜悯。
而是对“渣男”的鄙夷。
苏辰闻言。
收回放在女儿头顶的手。
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看向刘老师。
那种平静。
让刘老师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装。
继续装。
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是。”
苏辰淡淡地开口。
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
让刘老师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这男人。
一看就是个老油条。
恐怕在外面也没少混。
对付这种人。
就不能留情面。
“苏先生这一身行头。”
“挺气派啊。”
刘老师没忍住。
先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苏辰眉头微挑。
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穿着。
“刘老师。”
“这么晚叫我过来。”
“不只是为了评价我的衣服吧?”
苏辰拉过旁边的一把折叠椅。
没有经过刘老师的允许。
直接坐了下来。
动作潇洒自然。
双腿交叠。
双手搭在膝盖上。
那一瞬间的气势。
竟然隐隐压过了坐在办公桌后的刘老师。
仿佛这里不是学校办公室。
而是他的主场。
刘老师被噎了一下。
心里更气了。
好啊。
不仅不负责任。
还这么嚣张?
既然你不想提钱的事。
那我们就谈谈孩子的未来。
我看你这当爹的脸往哪搁!
“好。”
“那我们就谈正事。”
刘老师深吸一口气。
从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里。
抽出了一张成绩单。
“啪”的一声。
拍在桌子上。
推到了苏辰面前。
“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苏暮雨这学期的几次摸底考试成绩。”
苏辰低头看去。
成绩单上。
密密麻麻的数字。
语文:128。
数学:142。
英语:138。
理综:276。
……
总分排名:年级第7。
即使苏辰离开校园多年。
也能看出这份成绩单的含金量。
这是妥妥的学霸。
是能上重点名校的成绩。
他的嘴角。
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是骄傲。
是发自内心的自豪。
这。
就是他的女儿。
哪怕生活在那种压抑的环境里。
哪怕没有优越的物质条件。
依然像是一株顽强的小草。
在石缝里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刘老师一直盯着苏辰的脸。
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心里的火气稍微消了一点点。
还算有点良心。
还知道替女儿高兴。
但这还不够。
刘老师冷哼一声。
手指用力地点着那个排名。
“你知不知道这个第七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她保持住。”
“985是稳的。”
“只要最后这几个月再冲刺一下。”
“C9联盟的顶尖名校也是有希望的!”
说到这里。
刘老师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她站起身。
双手撑在桌子上。
身体前倾。
死死地盯着苏辰的眼睛。
“苏先生。”
“苏暮雨这孩子。”
“是我带过的这几届学生里。”
“最有天赋。”
“也是最刻苦的一个。”
“她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
“晚上最后一个走。”
“她的笔芯。”
“一个月能用掉一盒。”
“她的参考书。”
“翻得都要散架了。”
刘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是为苏暮雨感到委屈。
“她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可是现在呢?”
“就在刚才。”
“她跟我说。”
“她不参加考前集训了。”
刘老师的目光如刀。
一刀刀地割在苏辰的脸上。
“苏先生。”
“你应该知道集训对高三学生的重要性吧?”
“那是最後的提分机会。”
“是系统的查漏补缺。”
“我不信你不懂。”
“这孩子为什么要退?”
“她说她能自己复习。”
“呵。”
刘老师冷笑一声。
满脸的嘲讽。
“多懂事的借口啊。”
“可是你我都是成年人。”
“能不能别装傻?”
“这真的是因为她想自己复习吗?”
“还不是因为钱!”
刘老师猛地直起腰。
指着苏暮雨那洗得发白的校服。
“苏先生。”
“你看看你女儿穿的是什么。”
“再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什么!”
“你这一身纪梵希。”
“哪怕是一个袖子。”
“都够她交好几年的集训费了吧?”
“你怎么忍心啊?”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啊?”
“难道在你心里。”
“女儿的前途。”
“还没有你这一身皮囊重要吗?”
刘老师越说越气。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辰脸上了。
她是真的替苏暮雨不值。
要是家里真穷。
那没办法。
大家一起想办法凑凑。
申请个贫困补助。
学校也能减免一点。
但这明明家里有钱。
哪怕是离婚了。
哪怕孩子不归你抚养。
但这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啊!
这当爹的。
怎么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连个集训费都要孩子从牙缝里省?
站在一旁的苏暮雨。
听到老师这么说爸爸。
急了。
她顾不上哭了。
往前走了一步。
想要挡在苏辰面前。
“老师!”
“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跟我爸没关系!”
“而且……而且我爸这衣服……”
苏暮雨想解释。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也不知道爸爸这衣服是哪来的。
难道要说是假的吗?
可是那质感明明是真的啊。
她急得小脸通红。
手足无措。
苏辰看着女儿这副护犊子的模样。
心头一暖。
他伸出手。
把苏暮雨拉到了自己身后。
用宽厚的背影。
挡住了刘老师那咄咄逼人的视线。
就像是一座山。
隔绝了所有的风雨。
“刘老师。”
苏辰开口了。
声音依旧平静。
但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种威严。
让正在气头上的刘老师。
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首先。”
“我很感谢你对我女儿的关心和照顾。”
“能遇到你这样负责任的班主任。”
“是暮雨的运气。”
苏辰的话。
说得很诚恳。
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
他是真心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
还能有老师为了几千块钱的集训费。
这么大动肝火地把家长叫来训斥。
这就说明。
她是真的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光凭这一点。
苏辰就敬重她。
“但是。”
苏辰话锋一转。
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关于我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指控。”
“我不接受。”
他微微仰起头。
直视着刘老师的眼睛。
“钱的问题。”
“从来都不是问题。”
“之前是我疏忽了。”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没有及时了解到孩子的情况。”
“让她受委屈了。”
说到这里。
苏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
眼里的愧疚一闪而过。
随后。
他重新看向刘老师。
语气坚定。
掷地有声。
“从今天开始。”
“只要是暮雨需要的。”
“别说是集训费。”
“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至于这集训。”
“不仅要上。”
“还要上最好的。”
“钱。”
“我现在就交。”
说完。
苏辰直接从那件昂贵的大衣口袋里。
掏出了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