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婆母还不知道,我和他儿子谢玄舟灵魂互换。
现在我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他儿子的灵魂。
她一如往常那般,不问青红皂白,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好你个蛇蝎毒妇!”
“我儿不过是要休妻,你竟包藏祸心,胆敢谋害他的性命!”
谢玄舟那位放在心尖上的表妹,更是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
“姨母,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这毒妇从背后狠推了表哥一把,她、她分明是要置表哥于死地啊!”
顶着我的皮囊的谢玄舟,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懵了。
他惶然抬头,看见立在一旁的我。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失声喊道:
“夫......夫君!你清楚的,不是我做的!你快向母亲解释清楚啊!”
看着他如遭雷击的模样,我心中冷笑。
甩开他的手,照着他往日那般失望又厌倦的神情,摇头叹息:
“你口口声声说绾绾诬陷你,可满院仆从众口一词,难道人人都冤枉你不成?”
既然互换了,那你便用这副身子,
亲自去体会一番你那慈母与贤妹的“好处”吧。
1.
“儿啊!我的舟儿!你可有伤到哪里?”
婆母紧紧攥着我的手,哭的肝肠寸断。
一刻钟前,我听闻谢玄舟要休了我,改娶他的表妹江绾绾。
便找上门去,同他理论。
一时不察,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双双滚下台阶。
再睁眼,我们便互换了身体。
此刻,顶着我的皮囊的谢玄舟正茫然的看着周围。
似是还没有从换身这样奇异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而江绾绾则是直接扑跪在我脚边,泪如雨下:
“表哥!事到如今你可不能再纵容这个毒妇了。”
“我亲眼见她与你争执不休,趁你不备从后猛的推你!”
“若非李妈妈、张管家他们几个赶来得及时,怕是连你最后一面都......”
她哽咽着,又抬眼望向四周:
“你们......你们不也都看见了吗?少夫人当时是不是推了表哥?”
她目光所及之处,几个婆子小厮纷纷低头附和:
“是......奴才确实看见少夫人伸手推了侯爷......”
闻言,盯着我皮囊的谢玄舟才回过神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一众仆从,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这是在撒谎!当时你们离园子那般远,你们又怎么看到?”
他如此气愤,自然是因为他继承了我的身体,也继承了我的记忆。
现在的谢玄舟比谁都清楚,我和他一样,是被人故意推下来的。
而这些仆从,根本就是在胡诌。
“绾绾你这是买通下人,蓄意构陷......”
“啪!”
婆母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
“绾绾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性纯良,怎会诬陷于人?倒是你——”
她冷眼睨着谢玄舟,语带厌恶:
“你素来善妒,如今眼见留不住玄舟,便下此毒手,还有何颜面狡辩!”
这话便是直接给他定了罪。
谢玄舟捂着被打的脸颊,满眼呆愣。
眼神中的迷茫之意,比他刚知道换身的时候只多不少。
像是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愣了片刻之后,他挣脱婆子。
踉跄扑到我面前,眼里迸出希望的光芒:
“夫......夫君!你知道的,我也是被人推下来的!”
“此人暗中出手,定是居心不良!你需得实言相告,不能纵容真凶啊!”
他虽用着我的身子,眼神却仍是谢玄舟往日那般不容置疑的凛然。
我瞧着他,心中冷笑骤起。
曾几何时,江绾绾在我茶点中下药欲使我当众出丑,我拿着药包与证人寻谢玄舟主持公道。
他却看也不看,只漠然道:
“绾绾生性善良,岂会行此龌龊之事?定是你多心生妒,构陷于她。”
如今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滋味,也该让他亲自尝一尝了。
于是我缓缓拂开他紧拽我的手,照着他往日那般失望又厌倦的神情,摇头叹息:
“你口口声声说绾绾诬陷你,可满院仆从众口一词,难道人人都冤枉你不成?”
谢玄舟如遭雷击。
怔在原地,唇瓣颤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2.
婆母满意颔首,当即扬声道:
“顾氏善妒成性,谋害亲夫,罪证确凿!玄舟,你这就写休书,即刻将这毒妇逐出侯府!”
江绾绾斜眼瞥向谢玄舟,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谢玄舟看着江绾绾,胸口剧烈起伏,差点气晕过去。
而我却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母亲息怒。”
“您寿诞在即,此时休妻,难免惹人非议,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更何况,府中上下也需人打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合适的人选操办寿宴。不如......一切等母亲寿辰过后再议。”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侯府颜面,又看似体贴婆母。
她与江绾绾对视一眼。
虽有不甘,却也无从反驳,只得悻悻应下。
我自然没那么好心。
不过是觉得,谢玄舟现在所受的这点委屈,尚且不及我当初千分之一。
果然,受了委屈的谢玄舟几次寻我。
想要与我私下对质,问清换魂原因,更想讨个公道。
但,我一概不见。
之前我受江绾绾诬陷,哭着求他听我一句解释。
他也是这般闭门不理,冷语相向。
如今,也该让他尝尝这孤立无援、有口难言的滋味。
再次相见,已是晚膳时分。
席间,婆母笑意盈盈,对我说道:
“玄舟,顾氏虽有不端,但眼下我寿辰在即,也该让她学着打理事务、懂点规矩。”
“明日我便亲自带她理一理寿宴的流程,好好教导一番,总不能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这话一出,坐在下首的谢玄舟眼睛顿时亮了。
多年夫妻,我怎会不知他此刻所想?
他定是觉得,母亲终究是宽厚待我的,甚至愿意亲自教导,可见心中还是认可这个儿媳的。
他大概还觉得,早上的事情是一番误会,只是婆母太担心他的安危,才会一时失了分寸。
他或许还觉得,之前是我不好,才导致婆母不待见我。
只要现在顶着我皮囊的他,好好的对婆母恭顺一些,一家人定能和睦如初。
可他哪里知道,婆母在人前与人后,从来是两副面孔。
有谢玄舟在时,她是慈眉善目的好婆婆。
一旦独处,便是刻薄挑剔、动辄打骂。
我看着谢玄舟眼中那点微光,心中冷笑,面上却温然点头:
“母亲既有了主意,便随您安排吧。”
谢玄舟闻言,竟还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连饭都没用几口,便匆匆离席去查阅往年寿宴章程。
瞧他那架势,是真打算在婆母跟前好生表现一番。
我垂眸轻笑,从容用完膳。
也该让他知道,婆母真正的教导是什么样子的。
3.
婆母教导第一日,谢玄舟是笑着出门,黑着脸回来的。
而婆母却在我跟前叹了整日。
说顾氏对她不敬,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婆母。
说表妹恭敬温婉,是侯府夫人的最佳人选。
第二日,他重整旗鼓再去,却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江绾绾适时在我耳边进言:
“表嫂实在是愚钝不堪、举止粗鄙,连奉茶姿势都学不像样呢!”
第三日,他打算先做出个样子,亲自督促下人布置庭院。
谁知满府仆从无一人听他指派,不是推说忙不开,就是阳奉阴违。
我坐在书房,听着管事一一回禀少夫人如何不懂规矩、胡乱指挥。
第四日,他受不住了,来找我主持公道。
我却只朝他笑笑,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悉数奉还:
“夫人,这是后宅妇人之事,我一介男子,怎好插手?”
第五日、第六日......
直到第七日,他彻底病倒了。
那终究是我的身子,他不在乎,我还在乎。
我带着大夫去瞧他时。
他躺在榻上面色惨白,伸手握住我的衣袖,气若游丝:
“云初,这几年你......受苦了。”
我冷笑不语。
果然,拳头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
他哑声坦白,说自己并非婆母亲生,但婆母待他比亲子更慈爱,故而一直以为婆母是真心良善。
加之婆母常在他面前说我不好,他便先入为主觉得是我的过错。
至于表妹......
因婆母只有这一个娘家人相伴,他为报养育之恩,只要未出大事,便不愿深究。
所以才导致他宁肯委屈我,也要换家中太平。
“我朝重孝,母亲待我又恩重如山。我知道你受了些许委屈,可你......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
他闭目叹息。
我闻言,挑眉轻笑:
“好,我体谅。”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我应得如此干脆。
审视片刻,见我神色坦然不似作伪。
他神色稍缓,郑重承诺:
“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必会明辨是非,持心公正,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我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只因我深知婆母的为人,她必然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们之间症结所在,从来不是谢玄舟愿不愿意主持公道那么简单。
且静观其变罢。
而且现在我们灵魂互换。
既不知如何换回身体,只得这般将就度日。
如今,白日我是侯爷,他是侯夫人。
入夜我整理后宅事务,他批阅朝堂文书。
这般日夜颠倒,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转眼,便到了婆母寿宴当日。
4.
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谢玄舟一反常态,不再凑到婆母和江绾绾面前挨骂了。
反而紧紧牵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江绾绾盯着我们,手中帕子都快搅烂了。
然而,等到快要开宴之时,寿星婆母却迟迟未现身。
这时,江绾绾寻来。
说婆母身子不适、被我气着了。
她不肯出来,定要谢玄舟亲自去请。
众目睽睽之下,谢玄舟不好推拒,只得随丫鬟往后院去。
我直觉不对,本想着跟他一起去,但奈何被宾客缠住。
只能是低声嘱咐他:
“若有不对,立刻差人来报。”
谢玄舟不悦的看着我,一脸自信:
“放心,母亲一向识大体。”
“今日宾客云集,只要我谨慎应对,母亲纵有不悦,也不会做得太过难堪。”
“毕竟要是丢脸,丢的可是侯府的脸面。”
看着他自信离去的背影,我心中忐忑,却也不好劝阻。
......
谢玄舟敲门入了婆母房内,恭声道:
“母亲,前厅宾客皆已到齐,万事俱备,请您移步。”
婆母自铜镜中瞥了他一眼。
忽地挥了挥手,让房内侍立的丫鬟婆子尽数退下。
谢玄舟皱了皱眉。
还未言语,便见婆母转过身,道:
“你可知,我为何这些年,始终看你不顺眼,处处寻你的不是?”
谢玄舟心头一紧,这正是他多日来的困惑。
他实难理解,我多年孝顺,何以换来如此刻薄对待?
他顺着话头,道:
“儿媳愚钝,请母亲明示。”
婆母叹了口气,缓缓道:
“因为这一切,本就是玄舟的意思。”
“他早就厌了你,只是碍于名声,不好亲自出手。”
“他暗示我,要我慢慢磨掉你的性子,让你自己犯下大错,他方能顺理成章地休了你,迎娶绾绾。”
“什么?!”
谢玄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何时授意?
他本人竟毫不知情!
巨大的荒谬与冤屈涌上心头,他急欲开口辩白:
“不可能!我......夫君他绝不会......”
话音未落,一股甜腻异香猛地窜入鼻息。
他顿觉四肢发软,天旋地转,视线也随之模糊。
昏迷前,他只隐约听到婆母冰冷而得意的话语:
“此番,定要让我儿休了你!”
前厅之中。
我虽在与宾客寒暄,心头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时间一点点过去。
婆母未至,连去请人的谢玄舟也杳无音信。
我再也按捺不住。
终是寻了个借口匆匆赶往内院。
才至廊下,便听见一声凄厉尖叫——
正是婆母的声音!
我心头一震,暗道不好,拔腿便向那房间冲去。
不料脚下被石阶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额际剧痛袭来,眼前骤然一黑......
再睁眼时,竟见自己衣衫不整地倒在榻上,手中紧握一柄染血匕首。
床下跪着个陌生男子,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婆母立于床前,指着我尖声厉叫:
“快来人啊!捉奸啊!”
“顾氏这毒妇在府中与外男私通,被老身撞破,竟狠下杀手,意图灭口!”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凶器,脑中一片混乱。
为何偏偏在此时......换回来了?!
婆母一把将我拽下床榻,口中仍在高喊:
“拿下这个贱人!”
就在我踉跄倒地,周围仆从闻声欲动之际。
房门被人“嘭”地一声大力推开。
第二章
5.
“住手!”
一声低喝自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谢玄舟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额角带着伤,胸口剧烈起伏。
显然是知道换身之后,匆忙跑过来的。
而婆母见他来了,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哭天抢地地扑过去:
“我的儿啊!你来得正好!”
“你看看这毒妇做的好事!她竟敢在我寿辰之日,在府中与外男私通!”
“被我撞破,还要持刀行凶!这等荡妇祸害,我们侯府留不得啊!”
江绾绾也适时地挤进门,泪光盈盈,声音颤抖地添油加醋:
“表哥......姨母说的句句属实,我们、我们都亲眼看见了......表嫂她......她怎能如此对您?”
她们一唱一和,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针,只想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谢玄舟却并未如她们所愿立刻发作。
他沉默地脱下外袍,几步上前。
挥开婆母拽着我的手,将带着他体温的衣袍披在我身上。
随即,又将我手上的匕首丢掉。
瞧着他这动作。
婆母愣住了,脸上的悲愤僵住,似乎没料到儿子会是这般反应。
就在这时,被婆母事先安排引来的宾客们也已到了院中。
窃窃私语声由远及近,无数探究的目光试图窥视。
瞧着现下的场面,我大抵也能推算出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婆母是想要让我身败名裂,用通奸的罪名将我顶死在耻辱柱上,让谢玄舟将我休弃。
我抬头看向谢玄舟,他面色铁青,下颚线绷得极紧,眼中是压抑的风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门外骚动的人群。
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盖过了所有嘈杂:
“诸位。”
他拱手,礼数周到,语气却冷硬如铁,
“家中突发急事,招待不周,万望海涵。今日寿宴暂且至此,改日谢某必当备酒赔罪。管家——”
被点名的管家还沉浸在眼前的巨变中,一时未能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立刻送客!今日之事,若有一字半句传出府外,休怪本侯不讲情面!”
管家则是看向了婆母。
谢玄舟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问道:
“这侯府,如今到底是谁在做主?”
6.
管家浑身一颤,如梦初醒,冷汗涔涔而下,连声应道:
“是、是侯爷!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
他再不敢耽搁,连忙指挥着下人,半请半拦地将满心好奇却又不敢多言的宾客们迅速带离这是非之地。
喧嚣散去,院中重归寂静。
只余下屋内我们几人,以及地上那个生死不明的“奸夫”。
婆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面色冷峻的儿子,声音带着不敢置信:
“舟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毒妇她......”
“母亲。”
谢玄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打断了婆母的哭诉。
他向前一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
“此刻这屋里没有外人,除了地上这个不知死活的,就只剩我们四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婆母惨白的脸,最终落在江绾绾身上:
“戏,还要演给谁看?”
婆母被他问得一愣,嘴唇哆嗦着:“舟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包庇这个......”
“母亲!”
谢玄舟猛地提高声调:
“云初方才一直与我在一起招待宾客,是您派人来请,她才过来的。”
“从她离开前院到出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试问在这短短时间内,她如何能找来一个陌生男子,还要完成您口中的'私通'?”
他冷冷一笑:“还是说,母亲觉得儿子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了?”
江绾绾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搀扶婆母: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姨母说话,她可是......”
“表妹!”
谢玄舟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这里还轮不到你插话。”
“你这么关心母亲,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你年岁已不小,终日留在侯府终究不是办法。”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即日启程回老家,要么,我为你择一门亲事,半月内出嫁。”
他转回身,目光如刀般直视婆母:
“至于地上这个人......母亲最好处理得干净利落。若是留下什么把柄,闹到官府或者御史台,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就是您的性命,儿子也未必保得住。”
婆母踉跄后退,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她颤抖着手指向谢玄舟,泪水涟涟:
“我、我这大半辈子含辛茹苦,把你当做亲生骨肉抚养成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诬陷你的母亲?”
若是往日,见她这般模样,谢玄舟早就软下心来。
但此刻,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后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我打横抱起。
“来人,”他对门外候着的心腹吩咐,“好生照看老夫人和表小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得随意出入。”
说完,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将满室的哭嚎抛在身后。
7.
回到房间之后。
我径直走到铜盆前,仔仔细细地洗净手上已然干涸的血迹。
直到我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我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走出净室,只见谢玄舟仍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面色沉郁。
似乎已经维持这个动作许久了。
我无声地走到他身侧坐下,并未急于开口,只是静静陪伴。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被至亲背叛的剧痛。
良久,他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紧紧握住,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未曾看我,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低沉而沙哑,开始讲述方才在婆母房中的遭遇。
他看着我,眉宇间满是不解:
“她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是我......是我厌弃了你,却碍于名声不好亲自出手,所以暗示她,让她慢慢磨掉你的性子,让你自己犯下大错,我好顺理成章地休妻,迎娶绾绾。”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我:
“可云初,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更不曾给过任何指示!”
“她为何要如此诬陷于我?用我的名义,行此等......此等龌龊之事!”
“这样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得我指节微微发痛:
“你......信我吗?”
我迎上他惶惑而急切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
我们成婚数载,从最初的琴瑟和鸣,到后来的争执不断。
但无论怎样,对双方的人品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性子温吞,因自幼失怙,对将他抚育长大的继母抱有近乎愚直的孝心,总想着“家和万事兴”。
于是便想着委屈我这个妻子,以求息事宁人。
而我,出身清流门第,父亲官至尚书,自小被教导明辨是非,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更受不了他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和稀泥”。
可原本我们是知道对方的性子,所以相敬如宾,相安无事的。
夫妻失和,是从他升任侯爵,将婆母从老家接来京城奉养后开始的。
婆母的刻薄挑剔,表妹江绾绾的茶言茶语,与他一次次令人失望的偏袒......
我不满。
然而,若说他谢玄舟处心积虑想要休了我。
我不信。
因为除了我们之前便有的夫妻情分,更多的是联姻的现实利益。
我父亲是朝中重臣,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我若因善妒、不孝甚至私通这等不堪的罪名被休弃,损害的不仅是我个人的名誉,更是我整个家族的颜面。
届时,盛怒之下的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与侯府不死不休。
他谢玄舟的仕途,侯府的声誉,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等损人不利己、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满盘皆输的蠢事,以他的理智和头脑,绝做不出来。
我反手轻轻回握住他,语气平静而笃定:“我信。”
“你若真有此心,不必绕这么大圈子,更不会蠢到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单单只说我父亲那边,你便无法交代。”
“更何况,你休了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侯府能得到什么好处?”
听到我提及好处,谢玄舟眼中先是叹了口气,随即像是被什么关键点猛然击中,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急促地踱了两步,喃喃自语:
“好处......无法交代......”
“是了,若你被休,岳父定然......可母亲她......她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她,对侯府,有什么好处?除非......”
8.
他顿住脚步,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眼中。
他显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只是那真相太过骇人,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口中反复念叨着不可能、怎么会?
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模样,我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有些脓疮,必须亲自挑破,才能见到痊愈的希望。
“你......先好好休息,今日也受惊了。”
他最终只是哑声说了这么一句。
说罢,他未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我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挑了挑眉。
演戏演全套,这关心倒是恰到好处。
确认他走远后,我对着内室轻声道:
“出来吧。”
一道纤细的身影应声而出。
正是方才一直垂首侍立在一旁,毫不起眼的我的贴身丫鬟。
只见她走到我面前,伸手至耳后,小心翼翼地揭下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带着异域风情的清秀面庞,眼神灵动狡黠。
“小姐,事情已了。”
她声音清脆,带着苗疆特有的口音。
“辛苦了。”
我颔首,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递给她:
“这是答应给你的报酬,回去交给我父亲,他自会明白。”
她是我暗中向父亲求助,父亲动用人脉,从苗疆请来的巫术高手。
最擅长的便是各种诡谲秘术,其中就包括这短暂互换魂魄的“移魂术”。
我与谢玄舟的身体互换,并非天意弄人,而是这位巫女的杰作。
目的就是为了让谢玄舟亲身体验我所处的境地,亲眼看清他那位“慈母”和“贤妹”的真面目。
此法凶险,且效力只能维持短短数日,时机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
我之所以兵行险着,策划这一切,根源在于一月前那个偶然的深夜。
我因心中烦闷,在花园散步醒神。
无意中听到婆母与她那个一直养在老家、不久前才借口“探望母亲”来到京城的亲生儿子在假山后的密谈。
“......娘,侯爷的位置本该是我们的!谢玄舟不过是个庶子,凭什么占着这泼天的富贵?他在一日,我们就永远只能仰他鼻息!”
“儿啊,你小声点!娘何尝不知?可他如今圣眷正浓,自身又挑不出错处,我们动他不得。”
那男子咬了咬牙,竟说:
“那就让他自己出错!他不是最在乎那个顾云初吗?”
“我们就从顾氏下手!挑拨得他们夫妻反目,让谢玄舟背上宠妾灭妻或者治家不严的名声!”
“再找个机会......若是顾氏‘意外’死了,她娘家必定不肯干休,到时候谢玄舟吃不了兜着走!这侯府,迟早得由我来继承!”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原来所谓的慈母心肠,所谓的家庭和睦,底下竟藏着如此恶毒的算计。
她们不仅要毁了我,更要毁了谢玄舟,只为给她的亲生儿子铺路,夺取这侯爷之位!
我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谢玄舟。
但是在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又退了出去。
因为我知道,若是直接将这骇人听闻的真相告诉谢玄舟,以他对婆母根深蒂固的信任与孝心,非但不会相信,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她们倒打一耙。
唯有让他亲身经历,用他自己的身体去承受那些构陷与委屈,用他自己的眼睛去看清那温和面具下的狰狞,他才会真正醒悟。
于是,才有了我向父亲求助,才有了巫师的到来,才有了这场精心设计的“灵魂互换”与“捉奸在床”。
我要让他知道,他竭力维护的“家和”,是何等的脆弱与虚伪;
我要让他亲口尝到,被至亲之人背后捅刀的滋味。
如今,戏已落幕,真相的种子已然在他心中种下。
以他的聪明,结合今晚婆母那番“受他指示”的言论,以及我方才刻意引导想到的利害关系,他很快就能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他那看似与世无争的继母和弟弟,正觊觎着他的爵位,甚至不惜用如此歹毒的手段,试图让他身败名裂。
“多谢小姐。”
巫师收起玉佩,身形灵巧地几个起落,便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回去向我父亲复命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跳跃的烛火和我平静的呼吸。
我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水,轻呷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接下来,就看谢玄舟如何抉择了。
9.
不出五日,谢玄舟便以雷霆之势完成了侯府的清洗。
他以“需静心礼佛,为家族祈福”为由,亲自将哭闹不休的婆母送入了京郊一家清苦的佛堂。
又派了心腹之人严加看守,名为伺候,实为软禁,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至于那位心怀叵测的同父异母弟弟,谢玄舟则动用职权,一纸调令将其遣往了西北边陲战场,美其名曰“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
那里战事频繁,生死由天,能否活着回来获取军功,全看其个人造化,也算是全了最后一丝并未赶尽杀绝的情分。
江绾绾倒是寻死觅活,抵死不肯回那清贫老家。
谢玄舟也懒得与她多费唇舌,直接寻了京城中一个门第不高、家道中落却亟需银钱打点的远房亲戚,许以厚利,将其匆匆嫁了过去。
那人家中规矩多,婆婆严厉,足以磨掉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府中那些曾被婆母收买或是不听使唤的仆从,更是被彻底清理。
或发卖,或杖责驱逐,一时间府内风气肃然,再无人敢兴风作浪。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尘埃落定,让人来不及反应。
但是,京城中还是不免起了一些闲言碎语。
有说侯夫人不孝忤逆的,也有猜测侯府后宅不宁的。
然而,京城里的新鲜事实在太多。
王公贵族的秘闻日日翻新,侯府这点事,在当事人刻意冷处理下,不过半月,便也渐渐被其他热闹取代,再无人提及。
唯一有些麻烦的。
是御史台有人听闻了“送母入佛堂”之事,上书参奏谢玄舟不孝、忤逆。
不过,此事早在我父亲预料之中。
他于朝堂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略作周旋,便将此事定性为“侯府家事,母亲自愿静修”。
最终只罚了谢玄舟两个月俸禄,小惩大诫,便轻轻揭过。
经此一役,谢玄舟仿佛彻底蜕变了。
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过分在意世人的评说与那虚无的孝道名声。
他私下里曾对我感叹:
“从前总想着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满意,最后却差点连身边最该珍惜的人都失去,连立足之地都险些不保。如今方知,活在别人口中,不如守住本心,问心无愧便好。”
府中清净后,他寻了个月色极好的夜晚,备了一壶清酒,几样小菜,在我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他没有过多为自己以往的糊涂辩解,只是执着我的手,目光沉静而歉然:
“云初,以往是我愚钝,被所谓的恩情蒙蔽了双眼,让你受了太多委屈。往后,我不会了。”
他的道歉直接而诚恳,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真挚。
我看着他,心中并非毫无波澜。
多年的隔阂与伤痛,并非一句道歉便能轻易抹去。
但我也深知,我们之间,牵扯着两个家族,利益盘根错节,和离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既然注定要捆绑一生,继续相互折磨、冷战下去,于他于我,于两个家族,都无益处。
既然他已知错,愿意改变,而我也借助此次机会,让他看清了真相,肃清了内宅。
那么,见好就收,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许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有些事,无需追根究底,只要不触及彼此底线,便可暂且放下,求一个心安与顺遂。
于是,我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过往之事,既已说开,便让它过去吧。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如释重负的光彩,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自此,侯府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