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沈屹拒绝签署离婚协议99次后,我遇到了十年前的他。
十八岁的少年把我抱个满怀。
“阿禾,十年后的我们是不是已经结婚多年,还有了宝宝?”
我攥紧手里被揉皱的离婚申请,想起昨天他在朋友圈晒出的满月照。
“算是吧。”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里满是爱意,
“你放心吧阿禾,就算有了孩子,我最爱的也永远是你。”
说这话时,他眼睛亮晶晶的,和二十八岁的沈屹截然不同。
因为二十八岁的沈屹只会冷着脸告诉我:
“就算我爱上别人,有了孩子又如何?”
“只要我不签字,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我轻轻推开他,将离婚申请书递到他面前,微笑问道:
“既然你这么爱我......那愿意帮我签个字吗?”
1.
“当然,为了阿禾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接过我手中的纸,看清上面的字后,却僵在原地。
十八岁的沈屹不可置信的看向我,眼里是被抛弃的慌乱。
“阿禾,为什么要离婚?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看着他,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沈屹遇到问题不是责怪我,而是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
或许一切早有预兆。
最初,只是他身边多了一个叫林若若的助理,
他说她单纯努力,家境不好却格外坚韧。
沈屹开始频繁地提及她,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我那时并未在意,甚至觉得他善良。
后来,他陪林若若的时间越来越多。
帮她解决工作难题,陪她度过所谓的“情绪低谷”,
甚至在我生日宴进行到一半时,因为林若若一个“心情不好”的电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抛下满座亲朋,驱车离去。
那晚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他最后只回了一条信息:
“她很脆弱,出事了我会一辈子不安。阿禾,你一向懂事,能理解我的,对吧?”
懂事,成了他一次次将我置于次要位置的最好理由。
争吵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多的。
我所有的质疑和不安,在他眼里都成了无理取闹。
他说:
“我和她只是朋友,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林若若很不容易,我只是帮帮她,你的同情心呢?”
我的心,就在他一次次的比较和指责中,慢慢耗尽了温度。
再后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换了不属于我的陌生品牌。
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了林若若发来的暧昧信息,质问他时,
他却勃然大怒,一把抢过手机,指责我侵犯他的隐私,不信任他。
他说: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疑神疑鬼,歇斯底里,像个疯子!”
那一刻,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通红、面目扭曲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是啊,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自己都厌恶的、歇斯底里的疯子?
就是在那时,我生出了离婚的想法。
却被沈屹用不冷静拒绝。
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算冷静。
直到昨天,他在朋友圈,坦然晒出了和林若若所生孩子的满月照,九宫格的照片,张张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
而我这个合法妻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听完我说这些,十八岁的沈屹不愿意去相信这是真的,毕竟这个年纪的他是真的爱我。
可正因为他是那么地爱我,爱到毫无保留,所以他又无法质疑我说的每一个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为他二十八岁的自己辩解,
或者想承诺那个未来的“他”绝不会如此。
可是,证据呢?
我眼中的疲惫和绝望是如此真实。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肩膀塌了下去。
我本想催促他快点签字的话因为他落在纸张的眼泪停下。
我沉默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开口:
“你先签字吧,现在有离婚冷静期了,三十天后我们才会离婚。”
2.
我看着十八岁的沈屹颤抖着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
将协议送到民政局后,我把他带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皱起眉。
客厅里摆着很多我不喜欢的装饰。
已经干枯的插花,暗沉的挂画......
十八岁的他轻声说:
“这里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我们十八岁时确实仔细描绘过未来的家。
要有满墙的书,暖色的窗帘,阳台上种满绿植。
新婚燕尔时,这个家确实拥有过那些温暖的轮廓。
只是,一个人下意识的偏好和行为,总是会随着爱的转移而改变。
沈屹送我的生日礼物变成了林若若喜欢的香水。
墙上的装饰画换成了林若若的涂鸦。
在我们结婚纪念日那天,他甚至带回来了一捧我严重过敏的薰衣草。
“若若说,薰衣草代表爱情,这是她特意挑选让我送给你的。”
“你看若若多善解人意,你就别无理取闹了。”
我确实没法再闹了。
因为当晚我就因严重的过敏反应被送进了医院。
而此刻应该关心我的丈夫,只是在电话里温柔地安慰完林若若后,冷漠地看着我:
“用过敏来陷害若若?宋堇禾,我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恶毒。”
那一刻,比起沈屹爱上了别人,我更受冲击的,是在沈屹心里,我居然是那么一个不堪的人。
十八岁的沈屹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
他打开窗户通风散掉难闻的香味,扯掉暗色的挂画,嘴里小声念叨:
“阿禾不喜欢这些。”
最后,他看向那瓶沈屹为了警示特意留下的薰衣草干花,快速的拿了出来扔到垃圾桶。
“家里为什么会有薰衣草!?这会让你过敏的!”
原来,十八岁的沈屹一直知道我对薰衣草过敏。
那二十八岁的他究竟是忘了,还是对林若若偏爱已经重要到可以忽略我的健康?
我还未深想,门外却突然响起钥匙声,
居然是许久未回的沈屹回了家。
我下意识把十八岁的沈屹反锁进客房,警告他不许出声。
我不知道这样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我最后一丝心软,不想让他看见十年后那个不堪的自己。
沈屹走进来,看见地上堆着的装饰品,冷笑一声:
“怎么,离婚不成,又开始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等着看我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样子。
可这一次,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和你离婚。”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平静反而激怒了他。
他生气的踹了一脚脚边的装饰画,尘土飞扬,让我又忍不住咳嗽。
待一切风平浪静,沈屹拿出手机,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得意地举到我面前。
上面是今天我和十八岁的沈屹并肩走在街上的背影照。
照片拍得巧妙,能看出十八岁的他与他相似的轮廓。
见我不语,沈屹讥讽道,
“你这是找了个替身?既然这么放不下我,不如安心做你的沈太太。只要你表现好,我可以把林若若的孩子接来让你养。”
他目光落在我腹部,语气带着施舍:
“毕竟,这可是你唯一做母亲的机会了。”
3.
沈屹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能再做母亲的原因。
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残忍,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上前想抓住我的手臂。
“阿禾,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指尖擦过我的衣袖,落了个空。
他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却突兀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又看向我。
最终他还是选择接起,语气不自觉放软:
“若若?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一边听着,一边朝门口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转身,看见十八岁的沈屹站在客房门口。
我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他只是沉默地继续收拾客厅,把最后几件不合宜的摆件收进纸箱,仔细检查每个角落,确保再没有任何会让我不适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明亮的客厅中央,轻声说:
“三十天后,我陪你去领离婚证吧。”
我说:“好。”
那晚,我把十八岁的沈屹安置在客房,自己回到主卧。
许是终于能够离婚的释然,我竟一夜无梦,睡得很沉。
可第二天,我一开门就看见十八岁的沈屹站在卧室门口。
眼下乌青,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
那是我的流产记录以及流产原因。
他眼眶通红,声音沙哑:
“你不能和他离婚,凭什么要便宜那个小三?”
是啊,凭什么。
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刚发现怀孕时,沈屹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每天准时回家,睡前会贴着我的肚子讲故事。
家里每个角落都被他贴满防撞条,厨房里总是炖着他亲手做的补汤。
可就是在这么幸福的时刻,我发现了沈屹的婚外情。
那天深夜,他看我孕吐严重,便出门去买话梅。
可我在家里等了他很久,他迟迟未归,打电话也显示关机。
一种莫名的不安促使我挺着肚子下楼寻找。
地下车库里,我远远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亮着尾灯。
走近时,能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娇笑声。
是林若若的声音。
“她现在肚子那么大,胖的和猪一样,脸上还都是斑,你看着不恶心吗?”
沈屹低笑着回应: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地下车库的阴冷远抵不上我的心寒。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叫出沈屹的名字。
车内的动静戛然而止。
慌乱中,不知谁启动了车子,猛地朝我冲来。
我下意识护住了我的肚子,却也只是徒劳。
剧烈的疼痛从小腹蔓延开。
再次醒来已经是医院,孩子没了,子宫严重受损,以后很难再孕。
我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滑落。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林若若踩着高跟鞋走进来,
她径自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
“你倒是命大,没跟你的野种一起死了。”
“不过没关系,我和阿屹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你猜我们是在他说加班那次怀上的?还是把你送回娘家那次怀上的?”
看到我充满恨意的眼神,她得意的笑了,
“我要是你,就直接离婚算了,一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女人,还有什么脸面占着沈太太的位置?”
可我不甘心。
多年的感情和骄傲让我觉得凭什么我要退出给她让位?
就算沈屹爱上了别人,我也要和他互相折磨。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沈屹也不愿离婚。
他说他还爱我,说那只是个意外,说他会改。
很可笑。
也很下头。
他在我孕期出轨,任由小三怀孕挑衅。
甚至在我的孩子被撞掉后,他还销毁监控力保凶手。
然后,他说他爱我,要和我履行一生一世的诺言。
我该感到开心吗?
不。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沈屹了。
不爱了,就应该离开了。
4.
沈屹再没有回来,但是他时不时的送来一些东西。
褪色的电影票根,是我们一起在陶艺店做的丑杯子,是写满情书的笔记本。
每一样东西都在无声地宣告:
看啊,我们曾经那么相爱。
他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再像,也不过是个替身。
可我看着在厨房认真研究菜谱的十八岁的侧影,心里再清楚不过。
十八岁的沈屹从不是谁的替身,二十八岁的沈屹才是他的影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领离婚证的前一天。
我和十八岁的沈屹去了刚在一起时是最喜欢的餐厅。
店面比记忆里旧了许多,老板娘还认得我们,笑着说:
“真是好久没见你们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这么恩爱。”
我和十八岁的沈屹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出来时,发现我的耳环掉在了店里。
十八岁的沈屹带着口罩,让我在门口等着,自己回去找。
我无聊的刷着手机,却在一抬头时看到了林若若。
月子期间的她胖了很多,厚重的妆容也难掩疲态。
见到我,她故作惊讶地掩嘴:
“这不是沈太太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
然后她像恍然大悟一样,
“哎呀,我真是一孕傻三年,连沈太太留不住老公的事情都忘了。”
她的故意挑衅对明天就要离婚的我,已经毫无作用。
我只是平静的开口:
“当小三还能当出优越感,你也算独一份了。”
林若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声音变得尖细:
“要不是你这个不会下蛋的占着位置不肯走,我早就和沈屹结婚了!是你拖着我,也拖着他!”
我轻笑一声,迎上她闪躲的目光,
“到底是我拖着不肯离,还是沈屹根本就没打算娶你,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不是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林若若。
“你胡说!”
她尖叫着冲上来,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我的手腕,用力将我往后推搡。
沈屹在这时匆匆赶来。
他快步上前想要将我们分开,却在抓住我肩膀的瞬间失了力道。
我被他推得向后踉跄,整个人失控地朝马路倒去。
一辆车正疾驰而来。
“阿禾!”
“阿禾!”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沈屹的手伸向我的瞬间,另一道身影更快地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十八岁的沈屹用力将我拉回怀里,护着我重重摔在人行道上。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轮在离我们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
惊魂未定中,我抬起头。
马路对面,沈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
他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后怕而紧缩,死死盯着被十八岁的护在怀里的我。
而他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扶着靠在他身上的林若若。
林若若率先哭了出来:
“阿屹,我不是故意的,是姐姐说那些话,我一时着急才......”
“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和姐姐道歉......”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场景在这几年时间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
无视掉林若若的表演,也懒得去管沈屹的反应,我起身为十八岁的沈屹整理好口罩。
我牵着他的手,说:
“我们走吧。”
......
离婚的手续办的很顺利。
当离婚证终于拿到手里时,我竟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十八岁的沈屹突然紧紧抱住了我。
他下巴垫在我的肩上,泪水隔着衣服洇湿了我的肩膀。
“阿禾,对不起......”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少年人最赤诚的痛惜与无能为力,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我,看向我的眼睛里依旧满是爱意,
“宝宝,十年后的你还是一样漂亮,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也永远永远,不要原谅他......”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一点一点,消散在初冬的晨雾里。
我站在原地,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我这才回过神,轻轻吸了吸鼻子。
身后,却突然传来沈屹有些慌乱的声音:
“阿禾,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第二章
5.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初冬的寒气凝结成白霜,挂在光秃秃的枝头。
十八岁的沈屹消散时留下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肩头,与这现实的冰冷形成残酷的对比。
沈屹见我不答,几步上前,伸手想要拿走我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阿禾,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等看清上面“离婚证”三个字后,他急切的看向我,
“我都没有签字!也根本没来过民政局!宋堇禾,你为了气我,竟然弄个假证?!”
我刚要说话,却被他甩在身后的林若若打断。
她抱着孩子,显然也听到了一切,
“阿屹,你别生气,姐姐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知道我们今天来给孩子上户口,就特意演了这出戏。”
“你也知道,她因为不能有孩子,心里一直不好受。”
“但你只是想要个孩子传宗接代,这有什么错呢?姐姐未免太不懂事了。”
看,又是这样。
不懂事。
这顶帽子,他们扣得如此熟练,仿佛只要给我定了罪,他们所有的伤害就都变得情有可原。
沈屹像是找到了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顺着林若若的话,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
“对!宋堇禾,你听见了吗?我只是想要个孩子!你就非要这样闹?弄个假离婚证来威胁我?”
“果然,昨天一句话不说就跟那个野男人走了,就是为了让我吃醋,对不对?”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我,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和侮辱:
“那个替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赝品,果然还是不能满足你吧?”
“嗯?他哪点像我?是比我年轻,还是比我会哄你开心?”
我一直沉默着。
直到听到了他对十八岁沈屹的侮辱,我心底涌起巨大的怒意。
“啪!”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沈屹的脸偏向一边,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
他捂着脸,转过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你敢打我?”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迎上他的目光,
“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你......”
他刚要发作,林若若怀里的孩子却突然哭出声来,吸引了沈屹和林若若的全部注意力。
“宝宝不哭,不哭哦,爸爸妈妈在这里......”
林若若慌忙颠着孩子,眼神求助地看向沈屹。
沈屹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终究还是转身去哄那个孩子。
我也不理会,弯腰捡起被沈屹扔掉的离婚证,转身欲走。
却被沈屹抓住了手腕。
“宋堇禾,你不能走!”
“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当初我说了会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这辈子就绝对不会违背这个诺言!”
一辈子?诺言?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是谁先违背了在神坛前许下的誓言?
是谁把另一个女人拥入怀中,孕育了生命?
是谁在我失去孩子痛不欲生时,指责我“恶毒”?
林若若怀抱着渐渐止住哭泣的孩子,用嫉恨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那目光像黏腻的毒蛇,缠绕在人的皮肤上,带来生理性的不适。
我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为他的虚伪,为她的表演,为我们三人之间这丑陋不堪的纠缠。
在他们注视下,我翻开了那本离婚证。
内页的字迹清晰,公章完备,法律效力不容置疑。
“看清楚了吗?沈屹,宋堇禾。日期,今天。”
6.
“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从这一刻起,我们不再是夫妻。”
沈屹再一次抢走离婚证,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造假的痕迹。
然而,没有。
钢印清晰,防伪标记真实。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反复念叨着,脸色一点点变得灰白。
与他相反,林若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狂喜。
她几乎要笑出来,努力抿着嘴,但那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抱着孩子,凑近沈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屹哥,既然姐姐......不,宋小姐已经铁了心要离婚,你就成全她吧。你看,宝宝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啊......”
可现在的沈屹根本听不得这个。
他正处于极度的恐慌中,林若若的催促此刻在他听来格外刺耳。
他猛地一挥手,想要推开她喋喋不休的纠缠,力道却失了控,
“啊!
林若若惊呼一声,怀里的襁褓脱手而出,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是林若若撕心裂肺的尖叫:
“孩子!我的孩子!”
沈屹也彻底慌了神,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林若若扑过去,颤抖着抱起孩子,疯了一样冲向路边的车。
“快!去医院!快啊!”
沈屹如梦初醒,踉跄着跟了上去。
引擎发出刺耳的轰鸣,车子迅速消失在街角。
闹剧收场,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缕寒风。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紧紧攥着的离婚证,边缘已经被捏得有些褶皱。
我小心地把它抚平,重新放回口袋。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回到那个早已不像家的“家”,我开始收拾行李。
当我把最后一个行李箱的拉链拉上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沈屹回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
他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着我收拾好的行李,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哑声开口:
“孩子......没保住。”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个的意义何在。
是希望从他的前妻这里得到一丝安慰?
还是想让我为他那个未曾谋面就夭折的私生子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所以呢?你需要我表示哀悼吗?”
我平静地问,
我的反应显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阿禾,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看着那孩子没了气息,突然就想到了我们那个孩子......“
”我们的那个孩子......他甚至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眼,当时你是不是也这么痛苦......”
他说着,竟真的流下泪来,高大的身体微微佝偻着,显得脆弱又狼狈。
“阿禾,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就我们两个人,哪怕没有孩子,就我们两个人,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哪个以前?
是他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十八岁?
还是他夜夜晚归,身上沾着陌生香水味的二十八岁?
亦或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指责我疯子的现在?
我看着他痛哭流涕的忏悔,内心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曾经,他的一滴眼泪就能让我心疼不已,他的一句软话就能让我原谅所有委屈。
可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我打断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沈屹,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我们,现在,是离婚的关系。法律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地反驳,
“不!不可能!”
“那离婚证一定是假的!我绝对没有签字!我也没有去过民政局!这根本说不通!”
我沉默很久,才轻轻开口:
“沈屹,如果是十年前的你,那个十八岁的你,见到我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受着这样的委屈,他会选择和我离婚吗?”
7.
剩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有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答案,我早已从那个少年泪眼婆娑的嘱托中知晓。
我拧开门把手,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将这栋承载了我六年婚姻的房子,连同那个二十八岁、面目全非的沈屹,一起彻底地关在了身后。
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在南方的一个小城,我租下了一个临河的老房子。
白墙黛瓦,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
我按照十八岁时和沈屹一起憧憬过的样子布置它:
暖黄色的窗帘,阳台上种满了绿萝、薄荷和开着小白花的茉莉,客厅里有一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慢慢摆满我喜欢的书籍。
这里的一切,都由我做主,再不会有任何我不喜欢的东西存在。
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静。
我很少再去想京州,去想沈屹。
那些曾经让我痛彻心扉的往事,仿佛被南方的暖风和水汽浸润,
渐渐褪去了尖锐的颜色,变成了心底一幅模糊的、无关痛痒的旧画。
我知道我还没有完全释怀,
但至少,我已经学会了与过去和平共处,学会了如何爱自己。
可在这时,沈屹来了。
那是一个黄昏,我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和一条活鱼。
远远地,就看到我租住的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沈屹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风尘仆仆。
我停下脚步,心中并无太大波澜,只有一丝被打扰的厌烦。
他看到了我,身体微微一僵,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阿禾......”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他有事就说。
我的冷漠显然刺痛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然后缓缓说道:
“我......我找到你了。”
“看到了。有事吗?”
我淡淡回应,
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我能......进去说吗?”
我看了看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院门。
不想在门口与他拉扯,引起邻居的注意。
走进客厅,他环顾着四周,
目光掠过暖色的窗帘,满架的书籍,生机勃勃的绿植,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和更深的痛楚。
“这里......很好。”
他哑声说。
我没有接话,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等他开口。
他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始讲述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你走后,我......我很难受。”
“一开始是愤怒,觉得你无情,用那种方式离开。我动用了所有关系去查那张离婚证的来历,却一无所获,它合理合法。”
“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林若若背后动了手脚,但调查显示她根本没那个能力。”
他苦笑了一下,
“后来,我开始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那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又到处都没有你。”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直到有一天,我在书房整理东西,想找些我们以前的照片看看,却无意间在书架最底层,发现了一封信。”
他看向我,声音开始颤抖:
“一封,写给二十八岁的我的信。”
我的心,微微一动。
“是那个,十八岁的我。”
“看完那封信,我......我好像才真正地醒了。”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悔恨和清明,
“我回忆起了所有的事情,我是怎么一步步被林若若的柔弱和崇拜所迷惑,是怎么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站在了别人那边......”
“阿禾,我不是人......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我弄丢了你,也弄丢了最爱你的那个自己......”
他告诉我,在他幡然醒悟,想要彻底清理过去,来找我忏悔的时候,
林若若却缠上了他。
“她失去了孩子,精神几乎崩溃。她不能接受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我跟她彻底摊牌,告诉她我从未爱过她,以前的一切都是错误,我现在只想找回你,祈求你的原谅。我给了她一大笔钱,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但她不接受。”
沈屹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她说她失去了青春,失去了孩子,最后还要得到一个被抛弃的下场。她疯了......有一天,她拿着刀,找到我公司,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场面十分惨烈,林若若在极度疯狂下伤了沈屹,
沈屹防卫过程中也致使她受了伤。
最后,保安和警察赶到,沈屹住了很久的医院,而林若若则因故意伤害罪锒铛入狱。
“等我修养好身体,处理完所有后续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地来找你了。”
沈屹说完这一切,带着卑微期盼的眼睛看着我,
“阿禾,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犯的错罄竹难书。”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用剩下的时间来赎罪,好不好?”
8.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说得很动情,忏悔也很彻底。
若是在一年前,我或许会因此而心软,甚至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此刻,我听完了所有,心里却只有一片淡淡的疲惫。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说完了吗?”
我问。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阿禾......”
我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是站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的底层,拿出了那张我一直小心珍藏的纸。
那是十八岁的沈屹,在消散前,除了那本离婚证之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我将那张纸,递到二十八岁的沈屹面前。
他颤抖着手接过。
纸上,是少年略显青涩,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的字迹:
给我的阿禾:
不要回头,不要原谅。
向南走,去有阳光和花香的地方,布置一个你喜欢的家,养一只温顺的猫,过平静的生活。
十八岁的沈屹,会永远爱你,永远祝福你。
再见,我的宝贝。
沈屹看着那张纸,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
他明白了,那个来自过去的自己,不仅帮他签下了离婚协议,为他扫清了追寻而来的障碍,更是早已为我铺好了离开他之后的路,
并且,堵死了他所有挽回的可能。
那个少年,用他纯粹而决绝的爱,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孽缘。
他的泪水无声滑落,
“原来......是这样......”
“他......他什么都为你想到了......”
我收回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抚平,重新放回抽屉。
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好像又出现在我身边,带着干净的笑容,轻声对我说:
“看,我说到做到。别原谅他。”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语气平静而坚定,
“你走吧,沈屹。”
“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后来的纠缠,不过是互相折磨。现在,折磨结束了。”
“不......阿禾,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不死心,还想上前。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否则,我会考虑申请禁止令。”
他看着我眼中的决绝,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我的房子.
9.
但第二天,我发现他租下了我隔壁空置已久的院子。
他似乎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证明他的悔改。
他不再轻易来打扰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祈求。
他的存在,像一道淡淡的阴影,并未给我的生活带来太多困扰,
但也提醒着我那段不堪的过去。
我知道,他还在期盼着,期盼着时间能软化我的心。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看到他和一个年轻男孩站在我的院门口,似乎发生了争执。
走近了才看清,那个男孩,竟然是十八岁的沈屹。
他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白衬衫,清澈的眼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锐气。
他挡在我的院门前,对着二十八岁的沈屹,语气冰冷:
“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听到阿禾让你走吗?”
二十八岁的沈屹看着年轻版的自己,表情复杂,
“我......我只是想弥补......”
“弥补?”
十八岁的沈屹嗤笑一声,眼神里是全然的鄙夷,
“你拿什么弥补?你带给她的只有伤害!你现在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只会让她觉得恶心!”
“真正爱她,就是离她远远的,让她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你这个耻辱,还不明白吗?”
“耻辱”两个字,、狠狠刺穿了二十八岁沈屹最后的伪装和自尊。
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滚。”
十八岁的沈屹,对他二十八岁的自己,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二十八岁的沈屹,最终如同斗败的公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第二天,我就听说他退租了隔壁的房子,彻底离开了这座小城。
我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十八岁的沈屹。
晚霞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转过身,看向我,眼神重新变得温柔而眷恋。
“他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
他轻声说,
“谢谢。”
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
像当年第一次对我表白时那样,带着一丝羞涩和勇敢,轻声问:
“阿禾......我......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夜风吹拂,带着茉莉的清香。
我看着眼前这个承载了我所有青春爱恋的少年,他的眼神是那样真诚,他的爱意是那样滚烫。
他曾是我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是我毅然离开的全部勇气来源。
我看了他很久,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我走上前,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他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即放松下来,也小心翼翼地回抱我,像拥抱一件稀世珍宝。
“不了。”
我靠在他耳边,轻声却清晰地说。
他身体微微一颤。
我松开他,看着他写满失落和不解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衬衫领口,就像当年常做的那样。
“因为,”
我看着他,目光穿过他年轻的面庞,仿佛看到了那个同样需要被拯救的、十八岁的自己,
“十八岁的宋堇禾,她还在过去等着你呢。”
“她那么爱你,信任你,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你们的未来。”
“她需要你回去,需要你守护好你们的爱情,需要你......不要让那个爱笑的女孩,变成二十八岁时我这个样子。”
“回去吧。”
我最后说道,语气里带着释然和祝福,
“回到她身边去。好好爱她,履行你对她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诺言。别让她......变成我。”
十八岁的沈屹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泪水在汇聚,但他很快忍了回去。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好。”
“我回去。我绝不会......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上一次消散时那样。
在彻底消失前,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如同夏日阳光般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
“阿禾,要幸福啊!”
最终,他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南国温润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独自站在茉莉花丛旁,仰头望着繁星初现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吐出。
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终于被南方的雨水彻底滋润,开出了细碎而坚韧的花朵。
我得到了我少女时代想得到的一切。
一个按照自己心意布置的家,一份平静安宁的生活,一颗不再被他人轻易牵动、懂得爱自己的心。
那个曾用生命爱过我的少年,穿越时光,帮我斩断了孽缘,送我来到了这里。
我不后悔,也很知足。
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