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和兄长是穿越来的。
这件事,是我在他们“穿来”的第三天,躲在门后偷听时发现的。
那天,我那个曾经只会吟诗作对的爹,在书房里兴奋地对我娘说:“老婆,这波稳了!我是工科狗,你是农科院的,大儿子还是特种兵,这古代不是任我们横着走?简直是降维打击!”
我娘,一个曾经连针线都拿不稳的贵妇人,一拍桌子,豪气干云:“没错!老娘要搞大棚蔬菜,杂交水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科技与狠活!”
我哥,那个曾经文质彬彬的世家公子,则掰着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眼神里闪着我看不懂的凶光:“谁敢不服,直接物理超度。CPU、P……不对,是拳头,才是硬道理。”
我蜷缩在阴影里,小小的身躯因恐惧和困惑而微微颤抖。
他们占据了我家人的身体,说着我听不懂的“黑话”,却把我这个家里真正的原住民,当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可以随意摆弄的古代小丫头。
他们不知道,我全都听懂了。
变故发生在一个清晨。
我如往常一样去给爹娘请安,却发现屋里的气氛诡异至极。
我爹,沈渊,吏部一个不起眼的员外郎,此刻正穿着亵衣,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靠,真穿了?这破床也太硬了,我的老腰……老婆,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娘,林氏,一向温婉贤淑,此刻却猛地掀开被子,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尖叫:“啊啊啊!我的SK-II!我的海蓝之谜!我的手机!我的WIFI!”
她嘴里蹦出了一连串我闻所未闻的词。
而我那平日里最是疼我的长兄沈哲,则一个鲤鱼打挺从外间的榻上翻身而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眼神凌厉得像一头陌生的野兽。
“环境安全,无现代化设备,初步判断……我们真的集体穿越了。”
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安神汤差点摔在地上。
他们是谁?
我的爹娘和兄长呢?
“你是……薇薇?”
我爹,或者说占据了我爹身体的那个男人,终于注意到了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他“嘶”了一声,像是牙疼。
“别,你让我先缓缓,这CPU有点过载。”
CPU?
那是什么?
接下来的一天,我们沈家上演了一场天翻地覆的闹剧。
我娘拒绝穿繁复的襦裙,非要找什么“T恤牛仔裤”。
我爹对着铜镜里自己蓄着长发的模样,长吁短叹,说自己像个“娘炮”。
我哥则把府里的家丁护院全都揍了一顿,嫌他们“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他们三个凑在一起,用那种我听不懂的“黑话”激烈地讨论着。
“这是架空朝代,大靖朝,历史书上没有,可以随便浪了!”
“我查过了,这身体原主是个小官,没什么存在感,正好方便我们猥琐发育。”
“薇薇怎么办?就是这个便宜女儿。”
我哥突然提到了我。
我娘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物件。
“能怎么办?一个古代小丫头,养着呗。反正她也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爹点点头,一锤定音:“对,就当养了个NPC。我们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利用我们的知识,在这里搞出一番事业,不能白穿一次!”
NPC……
虽然不懂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我能从他们的语气和眼神中读出轻蔑与漠视。
在他们眼中,我沈薇薇,这个沈家唯一的血脉,已经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夜里,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第一次失眠了。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了。
我拿出一本空白的册子,就着月光,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了今天听到的第一个词:
CPU。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个生活在自己家里的“间谍”。
我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表现得愈发胆小、怯懦,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这副模样,让他们更加确信,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古代小丫头”。
而我,则在暗中竖起了耳朵,将他们说的每一个“黑话”都记在心里。
我的小册子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厚。
“水泥”:一种可以加水凝固的灰色粉末,能造出无比坚固的房子。
这是我爹,那个自称“工科狗”的男人,天天念叨的东西。
“大棚”:一种用“塑料薄膜”搭建的棚子,可以让蔬菜在冬天里也生长。
这是我娘,那个“农科院专家”,准备大展拳脚的项目。
“杠杆原理”:一种能用很小的力气撬动很重东西的方法。
“流水线”:一种很多人分工合作,能极快生产出大量相同物品的方式。
“抗生素”:一种能杀死“细菌”,治疗感染的神奇药物。
……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钥匙,为我打开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新世界的大门。
我一边记录,一边拼命地去理解。
我爹画出“水泥”的配方时,神神秘秘地锁在书房。
我便趁他不在,用一根细铁丝撬开锁,将那张写着“石灰石、黏土、铁粉”的方子偷偷抄录下来。
我娘为了寻找能替代“塑料薄膜”的东西,在院子里搭了各种各样的棚子。
我便装作无意,在她身边玩耍,帮她递东西,观察哪种材料的透光和保温效果最好。
我哥训练家丁时,我躲在假山后,模仿他的动作,偷偷练习那些能一招制敌的格斗技巧。
他的“擒拿”、“锁喉”,比我们大靖朝的任何武功都更直接、更致命。
他们以为我只是在玩闹,却不知道,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他们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知识。
有一天,我娘在院子里实验她的“大棚”,屡试屡败,急得直跳脚。
“哎呀,透光性不够!保温也不行!这破古代连张塑料布都没有,气死我了!”
我抱着布娃娃,怯生生地走过去,指着旁边下人糊窗户用的油纸,小声说:“娘,用这个纸,好像屋里会更亮,也更暖和。”
我娘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对啊!油纸!薇薇你真是个小天才!”
她立刻让人弄来大量油纸,蒙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一个简易版的“大棚”就这么成功了。
看着棚里在寒风中依旧翠绿的青菜,我娘抱着我狠狠亲了一口,奖励了我一整盘桂花糕。
她笑着对正在旁边看热闹的爹和哥说:“看见没,我们家薇薇还是有点用的,运气真好,随便一指就指对了。”
我哥也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傻人有傻福嘛。”
我低下头,乖巧地吃着桂花糕,心里却一片冰冷。
运气?
傻福?
不,这不是运气。
是我在无数个夜晚,翻遍了家里的藏书,才在一本《天工开物》的残卷里,找到了关于桐油和纸结合能增强其韧性与防水性的记载。
是我结合了她口中的“透光”和“保温”两个概念,才想到了这个最适合当下条件的解决方案。
他们享受着我的“成果”,却把一切归功于虚无缥缈的运气。
不过这样也好。
他们越是轻视我,我就越安全。
我默默地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在心里的小册子上,又记下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