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数据的崩溃
上官太华站在一片纯白空间中。
没有维度，没有边界，只有无尽的白色和漂浮的数据流。他能看见所有小队成员的意识状态，能解析迷宫的结构原理，甚至能反向推导出上官月的操作逻辑。
但他“进入”不了任何一个人的心象场景。
每次他试图连接石虎的意识，系统都会弹出一行提示：“情感验证失败。访问被拒绝。”
他像一个被锁在玻璃房外的观察者，能看见里面的一切悲欢离合，却无法触碰，无法参与，无法理解那些哭泣或欢笑的意义。
“这就是你的设计吗，月儿？”他对着虚空说话，知道她能听见，“用我无法再体验的东西，将我隔离在外。”
“不，太华。”上官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柔和却坚定，“这不是隔离，是展示。我想让你看见，你正在抛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周围的白色开始变化。
数据流汇聚，形成一幕幕场景：
——五岁的他在母亲怀中听故事，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听到可怕的情节时会把脸埋进去。
——十二岁的他和上官月偷偷溜出书院，躺在草地上数星星，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脸颊，两人同时脸红。
——二十岁的他在父亲病榻前，握着那双逐渐冰冷的手，第一次明白“永别”的重量。
每一幕都无比清晰，每一幕都配有完整的数据记录：时间、地点、参与者的生理指标、环境参数...
但每一幕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我记得这一切。”上官太华说，“母亲讲的是《山海经·西山经》，她当时的体温是36.5度，心跳72次/分。月儿的发梢含有茉莉花香波成分，环境温度22度，相对湿度65%。父亲的手在死亡前三小时开始降温，平均每小时下降0.8度。”
他顿了顿：“但这些数据，和现在的决策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上官月的声音里有一丝痛楚，“这就是问题所在，太华。你把这些经历变成了‘数据’，而不是‘生命’。文明不仅仅是典籍和知识，文明是所有这些经历的总和——那些温暖的、疼痛的、笨拙的、鲜活的经历。”
新的场景出现：
——要塞里，石虎偷偷在粥里加糖时，脸上那种期待又怕被发现的紧张表情。
——老将军摩挲茶杯裂缝时，独眼里转瞬即逝的柔软。
——白砚吟诵诗句时，浑浊眼中倒映的、早已逝去的青春岁月。
每一个表情，每一次颤抖，每一滴泪，都被数据化解析，却依然无法被“理解”。
上官太华感到系统开始出现异常。
不是故障，而是某种...过载。他的意识处理器在同时处理海量的情感数据，却没有任何情感模块来消化它们。就像一台只能接收、不能输出的机器，数据不断堆积，线路开始发热。
警告提示跳出：“情感模拟模块负载率：347%。建议关闭部分记忆检索功能。”
他拒绝关闭。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他无法理解的场景，这些他只能旁观的情感，正是人族文明最核心的、无法被任何魔族蚀文焰焚烧的部分。
“你明白了吗？”上官月的影像出现在白色空间中，她穿着那件烟青色襦裙，如初见时，“文明不是保存在典籍馆里的死物，它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情感里、选择里。当你为了‘保存文明’而剥离情感时，你保存的只是一个空壳。”
上官太华看着她。数据分析显示：她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频率加快0.3次/分，右手食指无意识弯曲——这是情绪激动的生理指标。
“所以你的计划，”他说，“是用这些无法数据化的东西，让我的系统崩溃，然后迫使我回归‘人性’？”
“不。”上官月摇头，“我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一个重新连接的机会。”
她伸出手，手掌向上。掌心里，躺着一枚新的玉镯——和之前碎裂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刻字。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最优解机器’，用冰冷的逻辑决定数百万人的生死。”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也可以重新接受这些混乱的、低效的、不完美的情感，然后...我们一起找第三条路。”
上官太华盯着那枚玉镯。
系统正在疯狂计算：接受的情感成本、拒绝的战略收益、各种可能性的概率分布...
但所有计算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矛盾：从逻辑上，应该拒绝；但从某个无法量化的维度上，这个选择本身就在挑战逻辑的边界。
他的手臂上，星图纹身开始异常闪烁。二十八宿的运转出现紊乱，某些星辰的光芒忽明忽暗。
“系统警告：核心逻辑冲突。重复：核心逻辑冲突。”
这是他获得星辰之力后，第一次遇到无法用数据解决的问题。
也是第一次，他的“完美理性”出现了裂缝。
在那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不是情感，不是记忆，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
也许是...选择。
单纯地、不带任何计算地，做出一个选择。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那枚玉镯。
指尖距离玉镯还有三厘米时，整个心象迷宫剧烈震动。
不是来自内部。
是外部攻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