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宋乐瑶的梳妆台上洒下细碎光斑。
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昨夜裴昭赫睡在地上的位置早已空荡,连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也散得干净——竟没察觉他何时起身进宫上朝。
简单梳洗后,她换上一身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几簇淡粉桃花,衬得面色愈发柔润。
想着昨夜叮嘱裴昭赫的话,脚步不自觉便往太子妃的院落去。
青石小径旁的迎春开得正好,嫩黄的花瓣沾着晨露,她伸手拂去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指尖还没收回,就被守在院门口的侍女拦了下来。
“侧妃娘娘回去吧,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侍女垂着首,语气恭敬却带着分明的距离感,双手交叠在身前,挡住了她往里走的路。
宋乐瑶的脚步顿住,握着帕子的手轻轻收紧,帕角的流苏在指尖绕了一圈。
她抬眼望向院内,雕花木门紧闭,连檐下的雀笼都静悄悄的,听不见往日太子妃逗弄画眉的声音。
“是昨夜着了凉,还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昨夜裴昭赫那声沙哑的“孤晓得了”还在耳边,她终究没问出“是否还在气闷”的话。
侍女依旧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太医刚来过,只说娘娘需静养。”
宋乐瑶望着院内随风轻晃的柳条,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我便不扰了。你替我转告太子妃,我那儿熬了莲子羹,若她胃口好些,便让人来取。”
说罢,又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时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留下浅浅一道痕迹,晨风吹过,竟让她觉得比昨夜的夜色还要凉些。
宋乐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锦缎的暗纹。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她身前投下细碎的光影,可她眼底却没半分暖意,满是纠结。
她想起昨夜裴昭赫和衣卧在地上的身影,又念及今早侍女拦在院门前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揪着。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她对着空荡的殿内轻声呢喃,声音细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太子殿下是赌气才过来的,是不是苏月姐姐误会了什么心里生了嫌隙?
她抬手拢了拢衣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清茶上。
想去解释,可连太子妃的院门都进不去;若就这么坐着,又怕苏月姐姐心里的疙瘩越结越深。
指尖绕着垂在腕间的银链,一圈又一圈。
殿外几分急促的脚步声,宋乐瑶刚起身,就见裴泽胤挎着书袋跑了进来,墨发上还沾着点室外的凉风,小脸微微泛红。
“乐瑶姐姐!”他跑到宋乐瑶跟前,仰着脸追问,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刚从国子监回来,去娘的院子看她,嬷嬷说娘心情不好,不让我进去,我娘怎么了呀?是不是生我气了?”
宋乐瑶蹲下身,伸手替他拂去书袋上沾着的草屑,声音放得柔缓:
“泽胤别担心,你娘没有生你的气。”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你娘只是昨夜没歇息好,今日需要静养,不是故意不让你进去的。”
裴泽胤的声音低了些,一只手揪着书袋边角,眼睛里满是困惑与担忧——方才跑进来时的急慌,此刻都化作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可是昨夜……爹娘吵架了呀”他顿了顿,“娘是不是因为和爹爹吵架,才会不舒服呀?”
宋乐瑶的心轻轻一沉,她握着裴泽胤的手紧了紧,指尖感受到他掌心的微凉,声音愈发柔缓:“你爹娘只是昨夜聊事情时,语气急了些,不是真的吵架。你娘今日是有些累,想歇一歇,不是在伤心。”
“可我想让娘笑起来。”裴泽胤仰起脸,眼眶微微泛红,拉了拉宋乐瑶的衣袖,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
“乐瑶姐姐,我们一起去看娘好不好?我把字帖给她看,你跟娘说说话,娘看到我们,就不会不开心了。”
宋乐瑶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又软又涩。
她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发冠,轻声道:“泽胤这么乖,你母妃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只是现在太医说娘要静养,咱们若是去了,反倒会打扰她休息。”
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如我们先去厨房,做些你母妃爱吃的杏仁酪?等傍晚你母妃精神好些了,咱们再带着点心去看她,好不好?”
裴泽胤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只是小脸上还带着几分失落:“那我们要做最好吃的杏仁酪,让娘吃了就笑。”
宋乐瑶牵着他的手起身,望着他小小的身影,只觉得这东宫的愁绪,连孩童的纯真都裹了几分轻愁。
暮色渐浓,东宫的檐角染了层浅金,太子裴昭赫进宫一直未归,遣回来的下人说太子一下朝就被皇后叫到了凤仪宫说话。
宋乐瑶牵着裴泽胤的手,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两人一下午在小厨房做的杏仁酪,还温着。
刚转过月洞门,就见长廊尽头坐着道身影,素色襦裙衬得林苏月身形愈发纤薄,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捻着廊柱上垂下的紫藤花穗,连风拂动裙摆都没察觉,满脸愁绪像蒙了层薄雾。
“娘!”裴泽胤先看见了,挣开宋乐瑶的手就跑过去,小脚步声打破了廊下的寂静。
林苏月猛地回神,抬头见是儿子,眼底的愁绪淡了些,伸手想牵他,却又顿了顿,只轻声问:“胤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在院里练字吗?”
宋乐瑶提着食盒慢慢走近,见林苏月脸色苍白,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心里微沉。
她将食盒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柔声开口:“苏月姐姐,我和胤儿做了些杏仁酪,想着你或许胃口不好,便送过来了。”
林苏月目光落在食盒上,又看向宋乐瑶,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你们有心了。”
话虽如此,眉头却没舒展,目光又飘向宫门外的方向,显然是在惦记裴昭赫。
裴泽胤爬上石凳,挨着林苏月坐下,小手拉着她的衣袖:“娘,爹爹还没回来吗?嬷嬷说爹爹被皇祖母叫去了,会不会有事呀?”
林苏月指尖一颤,勉强笑了笑:“你爹爹没事,只是陪皇祖母说话。”可那笑容没撑住片刻,又落回满脸愁绪里。
她怎会不知,皇后召裴昭赫,多半还是为了子嗣之事。
宋乐瑶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打开食盒取出瓷碗,盛了勺杏仁酪递过去:“太子妃,先尝尝吧,还温着。胤儿说,要让你吃了就开心起来。”
林苏月望着碗里乳白的杏仁酪,又看了眼儿子期待的眼神,终究是接过碗,小口抿了一口。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可心里的沉郁,却半点没淡。
宋乐瑶见林苏月还是心情郁结,终究还是把话说开,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苏月姐姐,太子殿下心里还是惦着你的。昨夜他在我那歇下,不过是和衣躺在地上,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别多心。”
林苏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她小口啜着碗里的杏仁酪,清甜的味道压不住心口的沉郁,却还是轻轻应了声:“我知道。”
宋乐瑶愣了愣,倒没料到她这般干脆。
只见林苏月抬眼,目光望向宫墙外渐暗的天色,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他对我的心,我从未怀疑过”
裴泽胤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拉着林苏月的衣袖:“娘,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呀?是不是还在生爹爹的气?”
林苏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眼底的愁绪软了些,却没直接回答,只转头对宋乐瑶道:“我不是气他,也不是疑你。只是……他是太子,朝堂上那些事本就缠人,我昨日又没能好好跟他说,反倒跟他争执,怕他夹在中间为难。”
宋乐瑶望着她眉间的忧色,忽然明白过来——林苏月的愁绪,从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的猜忌,而是怕自己成了裴昭赫的拖累。
她刚想开口安慰,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望去,正见裴昭赫的身影从暮色里走来,红色朝服上还沾着些夜露的凉意。
“爹爹回来了!”裴泽胤眼尖,最先瞧见暮色中走来的身影,当即从石凳上跳下来,朝着裴昭赫的方向挥着手,清脆的喊声打破了廊下的沉静。
宋乐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裴昭赫快步走近,眉宇间虽带着几分疲惫,却在看见林苏月时柔和了许多。
她轻轻拉过裴泽胤的手,柔声对林苏月说:“太子殿下回来了,苏月姐姐,有话你们好好说。心里都装着彼此的人,别让误会伤了心。”
林苏月望着走近的裴昭赫,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松,点了点头,眼底的愁绪终于淡了些。
宋乐瑶牵着裴泽胤转身离开,小家伙还不忘回头朝林苏月挥了挥手:“娘,我和乐瑶姐姐先去玩啦!”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转过回廊时,宋乐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暮色里,裴昭赫已走到林苏月身边,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林苏月的头靠在他肩头,先前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晚风卷起紫藤花的花瓣,落在两人脚边。
宋乐瑶看着那相拥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欣慰的笑,轻轻拍了拍裴泽胤的头:“你父王母妃没事了,咱们也该去尝尝你亲手做的杏仁酪了。”
裴泽胤立刻忘了方才的担忧,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厨房去,廊下的暮色,也终于染上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