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自己男人刚走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天塌地陷,恨不得跟着一头撞死算了。
可看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小米,她只能咬着牙,把所有的眼泪和绝望都咽回肚子里。
她太理解这种痛了,也太知道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有多可怜。
葬礼结束后,工友们搀扶着陈家南,拉着懵懵懂懂的陈星河,把他们送回了家。
叶小碗回到自己的小屋,心里始终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脑海里总是浮现陈家南空洞的眼,和那个小男孩那虚弱可怜的模样儿。
“妈,你怎么了?”小米看她心神不宁,仰着小脸问。
“没事。”叶小碗摸了摸女儿的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她重新系上围裙,现包了两大碗份量的鲜肉馄饨。
特意多撒了一把紫菜和虾皮,煮得热气腾腾,用家里那个带盖搪瓷缸子仔细装好,再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起来。
“小米,跟妈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妈?”
“去看看你陈叔叔,到那儿可千万别多说话。”
母女俩趁着夜色,来到了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楼道里灯光昏暗,堆放着各家各户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叶小碗找到了陈家南的家门。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她又敲了敲,稍微用力了些。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陈家南站在门后,双眼睛,依旧空洞得让人心慌。
看到叶小碗,他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来。
“叶......叶师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陈同志,”叶小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自然,“我听说家里的事了,带了点吃的过来,给孩子和你,垫垫肚子。”
她举了举手里的搪瓷缸。
陈家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回了里面,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叶小碗站在门口,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心酸。
她拉着小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
一张旧方桌,几把椅子,一个五斗橱,墙上挂着几张奖状和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陈家南穿着军装,英气勃勃,苏琴依偎在他身边,笑得温婉,小小的陈星河被抱在怀里,一家三口,幸福满溢。
而如今,物是人非。
陈星河就坐在桌子旁边的小板凳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相框,里面是苏琴单独的一张照片。
他依旧维持着白天在葬礼上的那个状态,小脸脏兮兮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照片,对有人进来毫无反应。
“星河?”叶小碗轻声叫他。
孩子没有任何回应。
小米认出了陈星河,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看陈星河,又看看妈妈,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安静地走了过去,蹲在了陈星河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地上,也不说话。
两个孩子,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父亲。
叶小碗看到这一幕,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强忍着,走到桌边,打开搪瓷缸的盖子。
一股混合着肉香、紫菜和香油的热气,瞬间弥漫开来。
“星河,乖,阿姨给你煮了馄饨,趁热吃一点,好不好?”叶小碗盛出一小碗,放到陈星河面前的桌子上,把勺子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
陈星河像是没听见,也没感觉到,小手一松,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依旧抱着相框,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
叶小碗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孩子这是悲伤过度,钻了牛角尖了。
这样下去,身体肯定要垮掉。
她站起身,看向陈家南紧闭的房门。
里面悄无声息,死一般的寂静。
她走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
“陈同志?”里面没有回应。
她提高了些声音,“陈同志,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我知道你恨不得跟着你爱人一起去了!这滋味,我尝过!”
里面似乎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动静。
叶小碗继续说着,“可你要是真跟着去了,孩子咋办?!星河他还那么小,他才七岁!”
“他已经没了妈,你忍心让他变成没爹没妈的孤儿吗?让他在这世上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你让他往后靠谁去?!”
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陈同志,你想想你爱人,她真的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吗?”
“你要是真就这么撂挑子跟着她去了,你这是让她到了那边儿,也闭不上眼,也不得安生啊!!”
“陈家南,你是个男人,是孩子的爹!你得站起来,好好活下去啊!!”
最后这句话,叶小碗几乎是喊出来的。
带着一种母性的坚韧。
因为曾经,她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房间里,长久地沉默着。
叶小碗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终于,里面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低吼,接着是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陈家南站在门口。
他依旧憔悴,眼睛红肿,胡子拉碴。
但不同的是,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刻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光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却也多了一丝挣扎活气。
他没有看叶小碗。
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桌子旁的小小身影上。
他看着儿子了无生气的样子,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桌子旁。
俯下身,轻轻地将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相框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
然后,他拿起地上掉落的勺子,在搪瓷缸里舀起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递到儿子嘴边。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星河,吃。”
陈星河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父亲。
陈家南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话,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