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野!谢野你在吗!”
村里拖拉机手大柱的声音像被狗撵了似的,尖锐又急促,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林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张翠花这老虔婆,动作还真快!她捏紧了手里那把还带着谢野体温的钥匙,看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谢野皱着眉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拉开院门,一股子不耐烦的起床气:“叫魂呢?”
大柱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不好了!陈家那个老婆子,带着民兵队长和一大帮人,说……说林婉偷了家里的钱跑了,正带着人往你这儿来呢!”
话音刚落,村道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张翠花那标志性的、穿透力极强的叫骂声。
“就是这儿!那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精肯定躲在这儿!大半夜不睡觉,偷了俺儿子的卖命钱,就是来找这个二流子的!”
“林婉!你个小贱人给老娘滚出来!偷汉子偷到全村面前了,你还要不要脸!”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一群人就黑压压地堵在了谢野家的院门口。为首的正是叉着腰、唾沫横飞的张翠花,她旁边站着个穿着制服、一脸严肃的民兵队长,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眼神怨毒的陈大强,以及一大群端着饭碗、伸长了脖子准备看好戏的村民。
这阵仗,是要把她往死里整。
林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谢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任由那呛人的烟雾在脸上缭绕。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在烟雾后眯了起来,透着一股子野兽般的危险气息。
“来得正好。”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林婉耳中,“正如你所愿,这钱,现在是我的了。”
他转过头,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林婉,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安抚:“走吧,小寡妇,去看戏。”
看着他那宽阔而沉稳的背影,林婉心中的慌乱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的命运已经彻底和这个男人绑在了一起。要么一起上天堂,要么一起下地狱。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单薄的旧衣裳,没等张翠花冲进来,她自己先一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她没有像张翠花预想的那样躲在谢野身后,反而直接走到了院子中央,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孝服显得格外刺眼,衬得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加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愤,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烈士。
“娘,”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穿透力,“您真的要这么逼死我吗?”
张翠花被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弄得一愣,随即气焰更盛:“逼死你?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大家伙都来看看啊,这个女人,克死了我儿子,现在拿着我儿子的抚恤金,大半夜地跑到野男人家里来!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浸猪笼!”
“就是!”陈大强捂着自己被纱布简单包扎的手,跳出来指着林婉的鼻子骂道,“我昨晚就看她鬼鬼祟祟的,想去看看,结果她做贼心虚,还拿剪刀捅我!今天要不是我们发现得早,这五百块钱就被她和这个奸夫给吞了!”
周围的村民顿时议论纷纷。
“哎哟,真的假的?这林婉看着挺老实的啊。”
“老实?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刚死了男人就找下家,也太快了点吧?”
“这下陈家的脸可丢尽了。”
民兵队长王建国皱了皱眉,他是退伍军人,最见不得这种作风问题。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对林婉说:“林婉同志,群众反映的情况,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陈家的抚恤金,是不是在你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婉身上,有鄙夷,有好奇,有同情。他们都等着看这个小寡妇如何百口莫辩,如何羞愧地低头认罪。
然而,林婉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突然笑了,那笑声凄凉又悲怆,听得人心里发毛。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就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解释?我能怎么解释?”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陈大强,声音陡然拔高,“我只问大哥一句,你敢对天发誓,你昨晚三更半夜拿着刀撬我窗户,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吗?!”
陈大强被她这凌厉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我当然是!”
“好!”林婉从怀里猛地掏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那是一张被折叠过的纸条,纸条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暗红色痕迹。
“各位乡亲,各位叔伯大娘,你们都看清楚了!”林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这不是什么抚恤金条子,这是一张欠条!一张我那死去的丈夫,陈大军,生前欠下的赌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赌债?”
“大军不是老实孩子吗?怎么会去赌钱?”
张翠花也懵了,尖叫道:“你胡说八道!我儿子从来不赌钱!”
“他不赌?”林婉凄然一笑,将那带血的纸条转向众人,“那这上面白纸黑字的签名是谁的?大哥陈大强,他嗜赌成性,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要。大军心软,为了帮他还债,只能去借钱!这笔钱,就是他跟谢野借的!”
她猛地一指站在门口悠然抽烟的谢野,然后又指向陈大强。
“昨晚,我刚安顿下来,大哥就拿着刀来撬我的窗户!他不是来看我,他是来逼债的!他怕谢野找他还钱,就想从我这里抢走大军的抚恤金去填他的窟窿!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办?我打不过他,我只能跑!我怕这笔钱被他拿去输光,大军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我只能连夜跑出来,把这笔钱‘还’给债主!”
林婉一边说,一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
“我把钱还了,大军就不用背着赌债的恶名了!可我呢?我一个寡妇,大半夜从家里跑出来,跑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娘,大哥,你们为了钱,为了填赌债的窟窿,就要这样毁了我一辈子吗?!”
她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逻辑清晰,情绪饱满,尤其是那张带血的“欠条”和陈大强受伤的手,形成了完美的证据链。
舆论的风向,瞬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林婉身上,转移到了脸色煞白的陈大强和张翠花身上。原本鄙夷和看热闹的眼神,变成了怀疑和谴责。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就说大军不像那种人。”
“啧啧,这陈大强也太不是东西了,逼死自己兄弟不算,还要逼死弟媳妇?”
“为了赖掉赌债,把弟媳往火坑里推,真是畜生啊!”
张翠花彻底慌了神,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闷声不吭的儿媳妇,嘴皮子能这么利索,还能反咬一口!
“你……你血口喷人!那欠条是假的!是你和这个奸夫伪造的!”她指着谢野,气急败坏地吼道。
民兵队长王建国也觉得事情蹊跷,他走上前,严肃地对谢野说:“谢野,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把欠条拿出来我看看!”
一直没说话的谢野,终于动了。
他掐灭了烟头,迈着长腿,一步步从门廊下走了出来。他没有看王建国,也没有看张翠花,那双带着疤痕的眼睛,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那个在晨光中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却挺得笔直的女人。
这小寡妇,比他想象的还要会演。
他走到林婉身边,从她颤抖的手里“拿”过那张“血迹斑斑”的纸条,随手递给了王建国。
“欠条在这儿。”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不过,我这儿还有一张更清楚的。昨天晚上,林婉同志为了替夫还债,已经把正式的欠条给我了。”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另一张纸。
那是一张崭新的,写得清清楚楚的借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