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7 14:03:10

“现在,你打算去哪儿?”

喧闹的人群散尽,谢野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打破了沉默。他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目光落在林婉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这个女人,刚刚演了一出惊天大戏,把陈家上下耍得团团转,自己成功脱身。可脱身之后呢?一个无家可归的寡妇,身无分文,在这村里更是寸步难行。

林婉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脸上没有半分前路未卜的迷茫,反而是一种计划得逞的笃定。

“去镇上,领钱。”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领钱?”谢野挑了挑眉。

“抚恤金。”林婉晃了晃手里那张从谢野那儿拿回来的,被她捏得有些发皱的抚-恤金领取条,“戏演完了,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谢野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她不仅胆大,心还细得可怕。每一步,似乎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走吧。”谢野没再多问,直起身,朝着院外走去,“我送你去。”

去镇上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谢野推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林婉跟在他身边。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并不尴尬。

到了镇上的轧钢厂财务科,办事员看到林婉,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像个门神一样的谢野,什么废话都没说。昨天陈大军出事,厂里领导特意交代过,家属来领钱,一定要客客气气,尽快办好。

很快,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就交到了林婉手里。

五百块!

十块钱一张的大团结,整整五十张。在这个猪肉才一块钱一斤,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十多块的年代,这笔钱的分量,重得吓人。

林婉的手指触碰到那崭新的人民币时,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前世,她连这笔钱的边都没摸到,就被张翠花抢走,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这一世,这笔钱牢牢地攥在她自己手里。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改变命运的开始。

她仔细地把钱用手帕包好,贴身放进怀里,那滚烫的触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出了厂门,谢野正靠在墙边抽烟,看到她出来,便掐了烟头朝她走来。

林婉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钱,当着他的面,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她数得很认真,五十张,一张不多,一张不少。然后,她从中分出二十五张,递到了谢野面前。

“说好的,二百五,你的。”

阳光下,那二十五张大团结红得晃眼。

谢野看着眼前这叠钱,又看了看递钱的这只手。手很小,指节纤细,但递钱的动作却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二百五十块。

这笔钱,足够给爷爷买好几个疗程的进口药,足够让他撑过这个冬天。

谢野第一次,真正地正眼审视起眼前这个女人。她穿着不合身的孝服,身形单薄得像一片纸,脸色也因为连日的变故而显得苍白。可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见过的光芒——那是对命运不屈的野心和对未来的清晰规划。

他没有立刻接钱,只是低声问:“给了我,你还剩多少?以后打算怎么办?”

“二百五,足够了。”林婉把钱又往前递了递,“至于以后,我自有安排。”

谢野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接过了钱。钱一入手,沉甸甸的,他那颗因为爷爷的病而终日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算你守信用。”他把钱塞进裤兜,声音听不出情绪。

拿了钱,两人往回走。快到村口时,林婉突然停住了脚步。

“谢野。”她叫住了他。

“嗯?”

“你家那间堆柴火的偏房,租给我吧。”林婉开门见山,“我按月给你房租。而且,我可以帮你照顾爷爷,洗衣做饭,不让你分心。”

谢野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不住在婆家,反而住进了村里名声最坏的单身汉家里。这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我知道。”林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陈家我是回不去了。村里其他人,不是怕惹麻烦,就是想看我笑话,没人会收留我。只有你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她和谢野不清不楚,反而没人敢再来招惹她。

“而且,我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你需要一个能照顾爷爷的人。我们是合作,各取所需。”林婉的思路清晰无比。

谢野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林婉以为他要拒绝。

“我家没地方给你住。”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林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沉。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吗?

然而,就在她准备另想办法的时候,谢野的声音又从前面飘了过来:“那间房漏风,还闹耗子,你要是自己不怕死,就住去吧。”

林婉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跟了上去。

当林婉真的提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住进谢野家那间所谓的“偏房”时,她才知道谢野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四面透风的柴火棚。墙壁是土坯的,裂着大大小小的缝,屋顶的瓦片掉了好几块,能直接看到天。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用木板和砖头搭起来的“床”。

饶是如此,林婉心里也是满足的。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

她住进谢野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个下午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流言蜚语比想象中来得更猛烈。

“听说了吗?林婉真的住进谢野家了!这下可真是坐实了!”

“不要脸啊!男人尸骨未寒就跟人同居了,伤风败俗!”

“我看那五百块钱根本就不是什么赌债,就是他们俩合起伙来骗陈家的!”

谢野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脸色越来越黑。晚上,他沉着脸走进林婉收拾出来的偏房,声音又冷又硬:“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听见了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拿着你的钱滚蛋。”

林婉正在用旧报纸糊墙上的裂缝,闻言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只要能活下去,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她的淡定,让谢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谢爷爷剧烈的咳嗽声。

林婉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走进了灶房。没过多久,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了出来。粥熬得火候正好,上面撒了点盐,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她走到里屋门口,轻声说:“爷爷,我熬了点粥,您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屋里咳嗽声停了,片刻后,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响起:“是……是哪家的闺女啊?快……快进来。”

林婉端着粥走进去,谢野也跟了进去。

谢爷爷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看着林婉,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好奇。

林婉把粥吹凉了些,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谢爷爷。老人家许久没吃过这么暖和顺口的食物了,一碗粥下肚,精神好了不少,连连夸赞:“好……好闺女,手艺真好。”

谢野站在一旁,看着昏暗灯光下,林婉耐心喂粥的侧脸,和爷爷脸上久违的舒坦神情,那句到了嘴边的“滚”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爷爷喝完粥,拉着林婉的手,对谢野说:“小野,让……让这闺女留下吧。家里,是该有个女人了。”

谢野看着爷爷期盼的眼神,再看看林婉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出了屋子。只是没人看到,他转身的瞬间,那张冷硬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