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晚宁第七次撞见贺云舟爽了她的约,陪叶知姝在街上逛灯会后,
她转身就走。
以前她生气,贺云舟总会立刻丢下所有来哄她,说阿宁不高兴了,天大的事也得靠后。
可这次,身后安安静静。
走了十几步,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入目却是,他正微微低着头,替叶知姝整理鬓边歪了的发簪,而后,他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叶知姝抿唇笑起来,脸颊微红。
苏晚宁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再不回头,快步没入夜色中。
街上人声鼎沸,花灯璀璨,可她只觉得天大地大,竟无处可去。
直到前方忽然一阵骚乱,她撞见一个逃婚的新娘。
“小姐!小姐您别跑了!这婚事是早就定下的,您这样跑了,让老爷夫人如何是好啊!”
“我不嫁!死也不嫁去江南!”新娘子哭着喊,眼看要被抓住,她突然停下,冲着周围大喊:“谁!谁能替我上花轿,嫁去江南!我……我赏她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
周围一片哗然,但无人敢应。
替嫁?还是嫁去千里之外的江南?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谁敢拿自己一辈子去赌?
嬷嬷哭道:“小姐!您别说胡话了!这沈家公子是江南首富独子,与咱们家是世交,从小定的娃娃亲,人品家世都是顶好的,您这是何苦啊!”
“他再好我也不嫁!我心里有别人了!我要跟他走!”新娘子执拗地喊着,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苏晚宁身上,“你!你愿不愿意?只要你肯替我上花轿,万两黄金就是你的!足够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苏晚宁。
苏晚宁站在那儿,看着那身刺眼的红嫁衣,心里却一片死寂的平静。
也好。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替你嫁。”
新娘子愣住了,随即狂喜,扑上来紧紧抓住苏晚宁的手:“真的?你想清楚了?这一去千里,以后可再难回来了!”
“嗯。”苏晚宁看着她,“我愿意。”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新娘子又哭又笑,语速极快地交代,“花轿七日后到城门楼迎亲,到时候你直接去那里,会有人接应你换上嫁衣上轿。你放心,等你顺利出城,万两黄金,我必定派人一分不少地送到你手里!”
她又转向追来的老嬷嬷,哭着哀求,“嬷嬷,我自小是您看着长大的,求您帮帮我,替我圆了这个谎,好不好?”
那老嬷嬷看着自家小姐决绝的样子,终究是长叹一声,老泪纵横,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新娘子千恩万谢地跟着嬷嬷走了,大概是去安排后续了。
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苏晚宁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她就这样,把自己给嫁了。
贺云舟要是知道,她这个碍眼的人自己走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他和叶知姝面前,应该会松一口气吧?
毕竟,他眼里现在,哪还有她苏晚宁的位置。
她慢慢转身,朝侯府方向走,脚步有点飘,过去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涌。
苏晚宁是个孤儿,从记事起就在街上讨饭,跟野狗抢食,冬天冻得缩成一团。
五岁那年冬天,她在破庙边上,看见几个老乞丐在打一个少年。他被打得满脸是血,蜷在地上,却硬是咬着牙不吭声。
鬼使神差地,苏晚宁捡起块石头,砸向了那个打人最凶的乞丐。
乞丐骂咧咧地跑了,她蹲下去,看见少年抬起眼,那眼睛亮得吓人。
“为什么帮我?”他声音嘶哑。
苏晚宁从怀里掏出讨来的、已经冻得梆硬的半块馍,递过去:“你看上去,比我还惨。”
他愣了愣,抓过馍,狼吞虎咽吃了。
后来,他们就窝在那个漏风的破庙里,互相挨着过冬。
他叫她阿宁,她唤他阿舟。
冬天冷得刺骨,只有一床薄得透风的破被。苏晚宁总把被子往他那边拽,自己冻得直哆嗦,贺云舟发现后,夜里就死死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体温焐着她。
“阿宁,”他贴着她冰凉的耳朵说,“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最厚的被子,穿最暖的衣裳。”
她在他怀里笑:“那你要快点赚大钱呀。”
为了活命,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手在冰水里泡烂了,生满冻疮,又红又肿。
贺云舟看见后,眼眶一下就红了,抓着她手,声音发颤:“阿宁,是我没用……”
“说什么傻话。”她笑着用额头碰了碰他的,“我们是一起的呀。”
贺云舟后来去了一家酒楼当跑堂,因为他识字,又生得俊,掌柜的很喜欢他。
他每天省下大部分吃的,带回来给她,有时候是半块糕点,有时候是一小包糖。
最苦的日子里,那一点点甜,就是他们的全部。
她十五岁那年,贺云舟十七。
那晚他跌跌撞撞地跑回破屋,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苏晚宁吓了一跳,扶住他问怎么了。
“酒、酒里有药……李员外家的千金……给我下的……”
苏晚宁慌了。
贺云舟生得太好看了,哪怕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股清贵气,从前就有不少女子对他示好,可这样下作的手段,还是第一次。
她要去请郎中,贺云舟却拉住她:“没、没钱……”
苏晚宁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像被刀割一样,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阿宁!”贺云舟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生疼,“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看着他,眼泪掉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吗?”
“那也要等成亲之后!”他咬牙道,“我不能……不能这样毁了你名节……我还没赚到买大宅子的钱,还没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我不在乎。”苏晚宁挣开他的手,俯身,吻住了他滚烫的唇。
贺云舟最后那根弦,断了。
那一晚是疼的。
可即便在最失控的时候,他也极尽温柔,一遍遍吻掉她的眼泪,在她耳边重复:“阿宁……我的阿宁……等我有了钱,一定补你一个最体面的婚礼,我要你当世上最欢喜的新娘子。”
她在他怀里点头,心里满满的。
从那以后,两人更拼命了。
贺云舟在酒楼干得好,升了账房苏晚宁手巧,接了些绣活。
他们终于攒够了买一间小宅子的钱。
那天,贺云舟兴冲冲地拉着她去看宅子,那是个一进的小院,虽然不大,但干干净净,院里还有棵桃树。
“等春天,桃花开了,我就在树下给你梳头。”贺云舟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阿宁,我们成亲吧。”
她转身抱住他,用力点头。
他们选好了日子,去买了红绸,她甚至开始偷偷绣自己的嫁衣。
可就在成亲前三日,一群人突然闯进了他们的小院。
为首的是个锦衣老者,看见贺云舟,噗通就跪下了,老泪纵横:“世子!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苏晚宁这才知道,贺云舟不是孤儿,他是永宁侯府丢失了多年的嫡出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