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山洞所在地,就是它的眼睛。
只是,很多人,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老牛拉着车,慢悠悠地走着。
上面,又多了七把腰刀和七个包袱。
惨白的光,照在无垠的雪地上,反射出茫茫的白。
没有温度,只有刺眼。
......
老人常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融化的雪水,浸透了鞋底,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往骨头缝里钻。
白凤霞冷得直哆嗦。
她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左青风。
这个小哥,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官差服,外面披了一件崭新的黑袍。
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她只当他是年轻,阳气旺,不怕冷。
李福也看了一眼左青风的背影。
里面那件黑红相间的衙役服,崭新得像是刚从库房里领出来一样。
连一道褶子都看不见。
李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
“看来是把大理寺发的春秋两套官服,都给带来了。”
“也是个会节省过日子的主。”
......
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他们已经足够倒霉了。
就在他们路过一条冒着寒气的小河时。
一个大石头后面的缓水区里。
几条肥硕的鲤鱼,正无力地翻着白肚。
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冻懵了,缺氧了。
还没死透。
只是随着那小小的旋涡,一圈,一圈,慢慢地打着转。
仿佛随时都会认命般地沉入水底。
左青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冰冷的河水。
伸手一捞,三两下,就把两条最大的,足有七八斤的鲤鱼,甩上了岸。
另外几条受了惊,尾巴一摆,挣扎着游向了远处的深水区。
左青风没敢去追。
他拿出一把刚才同僚身上翻出的短刀。
手起刀落。
开膛,破肚,去鳞。
动作一气呵成。
杀好以后,他将那两条处理干净的鲤鱼里里外外擦上些白雪。
最后用绳子串了,挂在了自己身后的箱笼上。
雪地里,那两尾鱼,像两块新琢的玉。
在这片死寂的白色里,泛着一点点,名为希望的,生命的光。
那两尾鱼补充的能量,并不会有多少。
但它足以让三个快要冻僵的人,心里生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根青草,就能让你觉得抓住了整个春天。
路,还在脚下。
雪,也在脚下。
三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这片死寂的白色天地里,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日头开始偏西。
最后一丝温度,也即将被黑夜吞噬。
李福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这白茫茫中寻找方向。
他的身体,还没好利索。
白凤霞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就连左青风,盯着雪白看得久了,也感觉到莫名的头晕目眩。
绝望,再一次涌来。
就在这时。
左青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他停下脚步,使劲地嗅了嗅。
“李叔。”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闻到了吗?”
李福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闻到什么?”
“烟火味。”
左青风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指向远处地平线尽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那黑点之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正袅袅地,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升去。
李福的瞳孔,猛地收缩。
白凤霞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漾起了一丝波澜。
那炊烟,像一根救命的绳索,从遥远的天际,垂了下来。
李福干裂的嘴唇哆嗦着。
“快走!”
“看我这脑子!”
……
太阳彻底落山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那间屋子前。
那是一排气派的木楞房,坐落在山坳里。
透过木栅栏后面的灯火,能看到院里拴着一条猎犬,正在汪汪叫着。
木桩上挂着几张新鲜的兽皮,还有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狍子。
左青风的目光落在那狍子身上。
刀口干净利落,血放得干干净净。
这是个老手。
李福上前,叩响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老丁兄弟!”
他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探出头来。
他看到李福,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李头儿,我就知道你今年肯定来。”
“快进来,外面冷。”
这汉子,就是这里的主人,猎户丁猛。
进了屋,一股夹杂着柴火味和肉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终于敢喘匀了。
屋里陈设简单,却很干净。
一个妇人抱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怯生生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缩了回去。
李福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子,递给丁猛。
“这次所有人都能住房间了。”
丁猛身体猛地一僵,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响起:这次怎么死了那么多?
他连忙摆了摆手,只从中捡了一块。
“李头儿,你这是骂我。”
“天寒地冻的,能走到我这儿,就是缘分。”
“屋子有的是,你们住下就是。”
李福也没再坚持,他知道丁猛的脾气。
他指了指左青风和白凤霞。
“这是我的……侄子,和唯一的独苗,也是个可怜人。”
丁猛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白凤霞那身囚服上,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点了点头。
“行,知道了。”
“先吃饭,锅里炖着野猪肉呢,今早猎的小野猪。”
左青风忽然想起什么,解下身后的箱笼。
“叔,这两条鱼……”
他将那两条已经冻上的鲤鱼递了过去。
丁猛看了一眼,又给推了回来。
“小兄弟,心意我领了。”
“但这鱼,你们自己留着路上吃。”
他的声音很沉。
“进了我的门,还能让你们自己带口粮?”
“再说了,”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我这地方,偏得很。粮食多了,肉多了,不是好事,招人惦记。”
左青风愣住了。
他看着丁猛那张粗犷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世道,活着,就是最大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