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撞门声震天响。
保卫科的人拿着大铁锤,正在砸门锁。
“咚!咚!咚!”
每一下撞击,都带着要把这扇门拆碎的狠劲。
林雪在外面哭得撕心裂肺:“顾野哥要是出了事,我要那个贱人偿命!”
手术室内,却安静得诡异。
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苏满愿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喧嚣。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间的血肉。
她脱掉了那件昂贵的风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两截细瘦却有力的小臂。
皮肤白得晃眼,沾上一点飞溅的血珠,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感。
“剪刀。”
她伸出手。
陈老医生的助手傻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苏满愿眉头微蹙,自己从盘子里抓起一把弯剪。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撕拉——”
顾野腿上那条已经被血浸透的军裤,被她毫不留情地剪开。
破碎的布料混合着凝固的血块,被一层层剥离。
伤口狰狞可怖。
弹片切断了股动脉,断端缩进了肌肉深层。
这是一台即便放在现代三甲医院,也需要血管外科主任级别才能接手的高难度手术。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七十年代边陲,简直就是判了死刑。
但苏满愿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她的手很稳。
指尖探入温热粘稠的伤口中。
那种触感,滑腻,滚烫。
那是顾野的生命力在流逝。
男人即使在深度昏迷中,肌肉也因为剧痛而紧绷着,像是一块坚硬的铁板。
“放松。”
苏满愿的手指在他紧绷的大腿肌肉上轻轻按压。
不是抚摸。
却比抚摸更让人战栗。
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擦过男人粗糙滚烫的皮肤。
一种奇异的电流感,顺着神经末梢传导。
顾野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嗯……”
声音沙哑,粗粝,像是砂纸磨过耳膜。
带着濒死边缘的挣扎和野性。
苏满愿的手指顿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
男人双眼紧闭,睫毛长得惊人,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高挺的鼻梁上全是冷汗。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却因为疼痛被咬得充血红肿。
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忍着点。”
苏满愿声音放轻了一些,手下的动作却更狠。
止血钳探入深处,精准地夹住了那个正在喷血的血管断端。
“咔哒。”
金属闭合的声音。
血止住了。
陈老医生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旁边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
这个女娃娃,是在盲操!
在视野完全被血糊住的情况下,仅凭手指的触感,就找到了缩进肌肉深处的血管!
这是什么神仙手感?
这需要对人体解剖结构熟悉到什么程度?
“血管缝合线,6-0号。”
苏满愿再次伸手。
这次,陈老医生没有犹豫,亲自转身去柜子里翻找。
“没有6-0,最细只有4-0的蚕丝线。”
苏满愿皱了皱眉。
太粗了。
但这条件,也没得挑。
“给我。”
她接过针线。
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
所有的光影都汇聚在她的指尖。
针尖刺破血管壁。
穿过。
打结。
再穿过。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像是在绣花。
每一针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杀得生疼。
她连眨都没眨一下。
顾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火海,烧得他浑身燥热,口干舌燥。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烧成灰烬的时候。
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身体。
那双手很软,很冷,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像是雪山上的莲花。
那双手在他的大腿上游走,所过之处,火海退去,留下一片清凉。
他贪恋这种温度。
想要更多。
想要抓住那双手,把它按在自己胸口,彻底浇灭心头的火。
但他动不了。
身体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
只能任由那双手在他身上点火,又灭火。
那种极致的拉扯感,让他即使在昏迷中,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胸膛剧烈起伏。
心跳声通过监护仪放大。
“滴——滴——滴——”
频率越来越快。
苏满愿感觉到了手下肌肉的颤抖。
男人的体温高得吓人,隔着薄薄的橡胶手套,烫得她指尖发麻。
一股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强势地侵入她的鼻腔。
那是属于顾野的味道。
刚硬,霸道,带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
即便是在这种狼狈的时刻,这个男人依然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性。
苏满愿屏住呼吸。
稳住心神。
最后一针。
剪线。
打结。
完美。
她松开止血钳。
原本苍白的脚趾,在几秒钟后,慢慢恢复了一丝红润。
血通了。
腿保住了。
“呼……”
苏满愿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
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因为高强度集中精神而泛着红晕的脸。
就在这时。
手术台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极沉的眸子。
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初醒时的迷茫,和野兽般的警觉。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
顾野视线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拒人千里。
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嘴角还带着未干的汗珠。
那双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半分温柔。
只有审视。
“醒了?”
苏满愿随手把沾血的持针器扔进托盘里。
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顾野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厉害。
“你是……谁?”
苏满愿没有回答。
她转身,从行军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纸张有些皱了,边角微微泛黄。
她走回手术台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男人。
然后。
抬手。
“啪”的一声。
将那张纸重重地拍在了顾野赤裸的胸膛上。
就在心脏跳动最剧烈的位置。
“顾野,看清楚了。”
她俯下身,红唇微启,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
“这是离婚协议。”
“既然活了,就把字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