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碑林的雾气仿佛有了生命,粘稠地缠绕着腿脚,嶙峋的石碑在疾奔中化作幢幢鬼影,不断阻挡、误导着方向。玉簟拽着洛舟,几乎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碑石缝隙间穿梭,避开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偶尔擦身而过的冷箭。
然而,这片区域的地形对方显然更为熟悉。几次看似能摆脱的转折后,他们骇然发现,竟被隐隐逼向了一处相对开阔、石碑稀疏的死角。三面是风化严重的石壁,唯一的来路已被数道杀气腾腾的身影堵住。
追兵逼近,呈扇形围拢。除了最初那几名持短刃和弩箭的(现已被暗处狙击手干掉一人),又多了几个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的,皆是黑衣劲装,面覆黑巾,动作矫健无声,配合默契,绝非乌合之众。斗笠人并未亲自追来,但那股如芒在背的窥伺感依旧存在。
退无可退。
玉簟猛地将洛舟推向身后一块凹陷的石壁,低喝一声:“贴紧,别动!” 她自己则横移一步,彻底挡在了洛舟与追兵之间。她缓缓抽出腰间那柄其貌不扬的乌木鞘长剑。剑身出鞘的瞬间,没有寻常利刃的寒光乍现,只有一种更为内敛的、仿佛能将周围光线都吸入的幽暗,以及一股骤然弥漫开的、混合着血腥与冷梅甜香的凛冽杀意。
这杀气不再掩饰,纯粹而尖锐,让围上来的黑衣追兵脚步都下意识地顿了顿。
“不留活口,速战速决!”追兵中一人低吼,似乎是头领。话音未落,五道身影同时扑上!刀光、剑影、还有一柄角度刁钻的钩索,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罩向玉簟。
玉簟动了。
她的动作不再有半分属于“阿七”或“泼妇”的伪装,只剩下属于“红酥手”的极致简洁与致命优雅。没有大开大合,没有炫目剑花,只有精准到毫厘的移动、格挡与反击。幽暗的剑光如同拥有了生命,在方寸之地蜿蜒游走,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金属交击的轻鸣、利器入肉的闷响,以及敌人压抑的痛哼。
剑光掠过,一名持刀者的手腕齐腕而断,伤口平滑,血如泉涌;回身疾刺,穿透另一人试图偷袭的剑刃缝隙,直没其咽喉;侧步旋身,避过钩索的同时,剑尖轻点,第三名敌人的膝弯处爆开一团血花,惨叫倒地。
她的剑,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狠得令人胆寒。然而,敌人数量占优,且同样悍不畏死,配合精熟。更有两人并未加入近战缠斗,而是手持一种造型奇特、如同短笛般的金属管,放在唇边——显然是在准备某种远程攻击或信号传递。
洛舟紧贴着冰冷石壁,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起舞,每一次惊险的闪避和凌厉的反击都让他心跳骤停。他看到她肩头被一把掠过的刀锋划破,深色衣料瞬间洇湿一片;看到她为了格开刺向自己这个方向的冷箭,手臂被另一把刀划出一道血痕。鲜血的味道在冰冷的雾气中弥漫开来,更加刺激了双方的凶性。
就在玉簟一剑逼退正面三人,身形微转,准备突袭那两名持管者时,异变陡生!
斜刺里,一道原本攻向玉簟肋下的剑光,在中途极其诡异地一折,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玉簟的防御,毒蛇般噬向她的后心!这一剑,无论时机、角度还是狠辣程度,都远超之前任何一名敌人,而且带着一种玉簟极为熟悉的、阴柔诡谲的发力方式!
玉簟汗毛倒竖,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扭身,剑刃擦着她的脊背划过,带起一溜血珠和破碎的衣料。她借势旋身,幽暗长剑反手撩出,直刺偷袭者面门!
“叮!”
双剑相交,发出一声格外清脆悠长的鸣响。偷袭者被震得后退两步,面巾在剑气激荡下微微扬起一角。
借着幽暗的剑光和远处绿灯笼隐约的余光,玉簟看到了对方下半张脸——苍白,削瘦,下颌线条紧绷。但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对方持剑的右手,那苍白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一道浅淡的、十字形的旧疤,在瞬间的交锋光影下一闪而逝!
十字疤!
和她手腕内侧那道,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朱痕”内部,某个特定训练营或早期批次成员身上,留下的特殊标识!
电光石火间,玉簟的思维几乎冻结。这个人,是“朱痕”的杀手!不是外围成员,是和她一样的核心暗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在追杀她和洛舟的队伍里?
是组织不信任她,派来监视或灭口的?还是……这个任务,根本就不是只下发给了她一个人?“蛛翁”或者“银钩”,还派了另一组,甚至几组人马,同样在寻找《千机秘要》或调查鬼市碎片?而他们之间,任务可能重叠,也可能……冲突?
“原来是你,‘玉簟’。”偷袭者稳住身形,面巾下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杀意,“看来你的任务,进行得不怎么顺利,还带了只碍事的‘老鼠’。”
他承认了!他认识她!这证实了玉簟最坏的猜想。
其他黑衣追兵的攻势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内讧而暂缓,但他们依旧虎视眈眈,封堵着所有去路。那名手持怪异金属管的敌人,嘴唇微动,似乎已经发出了某种无声的信号。
前有不明身份的强敌环伺,后有同组织的杀手偷袭,身负保护洛舟(这个可能身怀重大秘密的“变量”)的职责,而自己已然受伤……
玉簟的心,沉入了冰窟。一种比面对任何外部敌人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组织的猜忌?同僚的倾轧?任务的真相扑朔迷离……她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伤口处的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滴落。
她微微侧头,用只有洛舟能听到的、近乎气音的声音快速说道:“找机会,向三点钟方向,那块有裂缝的石碑后面跑,别回头。” 然后,她重新面向那名同门杀手,墨蓝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波动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
“我的任务如何,轮不到你评判。”玉簟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影魅’……还是该叫你别的代号?想抢功,还是想灭口?尽管试试。”
她叫破了对方的可能性代号之一,也是一种试探和宣战。
被称作“影魅”的杀手冷哼一声,不再废话,剑光再次暴涨,与另外几名反应过来的黑衣追兵一起,狂风暴雨般攻向玉簟!
战局,因同室操戈的骤然揭露,变得更加血腥、复杂,也更加绝望。玉簟知道,今晚想全身而退,难如登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洛舟创造那一丝渺茫的生机,同时,弄清楚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