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出口的阶梯陡峭而漫长，带着人工开凿的粗糙痕迹，一路向上。阶梯内壁镶嵌的微光晶体比下面观测站里的还要稀疏，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杨昭一手紧握着晚晴，另一只手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着妹妹向上攀爬。怀中那几枚数据棒和MN-9δ记忆金方块，隔着衣物传来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了怎样一段超越想象的时光之旅。
身后，观测站彻底陷入了沉寂，连同那位守望了三万年的孤独灵魂，一同被埋葬在黑暗深处。前方，只有向上延伸的阶梯和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未知。
他们爬了许久，久到双腿酸软麻木，肺部火辣辣地疼。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自然的天光，以及新鲜空气涌入带来的、带着尘土和荒原植物气息的风。
阶梯尽头，是一个被茂密变异的、叶片肥厚的藤蔓植物几乎完全掩盖的洞口。拨开藤蔓，炽烈却无甚热度的荒原阳光刺痛了久处黑暗的眼睛。他们踉跄着爬出洞口，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低矮的、背阴的山坳里。四周是铁锈色的岩壁和稀疏的、扭曲的耐旱灌木。回望洞口，藤蔓垂落，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极难发现。
暂时安全了。远离了地下暗河的阴冷和观测站的诡异氛围，站在相对开阔的荒原上，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阳光晒在湿冷的衣物上，带来些许暖意，却也蒸腾起汗水和河水混合的酸馊气味。
杨昭拉着晚晴，在岩壁下一块相对干燥的阴影里坐下。他先检查了妹妹的状况。晚晴小脸苍白，眼神有些恍惚，显然刚才的经历和持续使用特殊能力让她消耗巨大。
“没事吧？”杨昭拿出水壶，递给她。
晚晴接过，小口喝着，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很轻：“我没事，哥。就是……那个老爷爷……最后的样子……”她顿了顿，“还有那块新的‘石头’（指MN-9δ记忆金），它里面的‘声音’……好响，好乱，比之前那块吵多了。”
杨昭心中一紧。晚晴能直接感应到记忆金内部的信息躁动？“先别管它，好好休息。”
他自己也疲惫不堪，但强烈的紧迫感让他无法放松。他从怀里掏出那三枚银色的数据棒和黑色的MN-9δ方块，放在面前干燥的地面上。阳光照射下，数据棒表面流转着细微的虹彩，记忆金方块则依旧沉静地吸收着光线，如同一块凝固的黑暗。
这些是那位不知名的观测员，用近乎永恒囚禁的代价保存下来的、关于灵蚀灾难最初真相的碎片。还有那本纸质日志中骇人听闻的推测——“灵蚀可能有意志”、“可能被制造或引导”、“钥匙的真正作用或许是关闭”。
这些信息，任何一条流传出去，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甚至招致杀身之祸。仙盟宣扬灵蚀是“天灾”，是“对古修仙者逆天而行的惩罚”，以此确立自身统治的“正当性”和对“异常”的剿灭权。厄法兄弟会则视灵蚀为力量源头和“新纪元”的曙光。如果灵蚀真的是“人造”或“被引导”的，那意味着什么？仙盟是否知情？厄法兄弟会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而“钥匙”……杨家因“钥匙”血脉而遭灭门，铁疤因“钥匙”线索而背负罪孽，无数预言和禁忌文献围绕着“钥匙”……如果它的真义不是“开启”，而是“关闭”或“归位”，那要关闭什么？归位到哪里？这一切，又与“寂静之心”、“逆能奇点”，以及那个观测员日志最后提到的、转移了焦点的“蚀渊海”有什么关系？
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沉重。
“哥，”晚晴忽然开口，打断了杨昭纷乱的思绪，“那个新的黑石头……它好像在……‘呼唤’我？不是用声音，是……里面有一段信息，特别‘亮’，一直在我脑子里闪。”
“是什么？”杨昭立刻问。
晚晴闭上眼睛，眉头紧蹙，努力捕捉着那闪回的信息片段：“是……一幅地图？不，是坐标？还有……一句话，用那种很老的话说的，但我好像能明白意思……‘当第七个黄昏降临于锈红峡谷，沉默的时针将指向归途的起点’。”
第七个黄昏？锈红峡谷？沉默的时针？归途？
听起来像是一个谜语，或者……一个约定的时间和地点？
“锈红峡谷……我知道。”杨昭在铁疤留下的、关于锈铁荒原地理的零星笔记中看到过这个名字。那是位于废料河谷西北方向，深入荒原腹地的一处险地，以峡谷岩壁富含某种红色矿物、在特定光照下如同流血而得名。那里环境恶劣，辐射和灵蚀残留都很高，据说还有一些古老怪异的现象，寻常拾荒者和冒险者都很少深入。
“第七个黄昏”又指什么？特定的日期？还是某种天文或能量周期？
“还有别的吗？关于这个坐标或信息的来源？”杨昭追问。
晚晴摇摇头：“就只有这句。但感觉……这句话很重要，是故意留在最外面、最容易‘读’到的地方。像是……留给特定的人看的？或者，是一个……‘测试’？”
测试？杨昭想起铁疤说过，某些古老遗物或信息，会设置门槛，只有符合条件（比如特定的血脉、能力或知识）的人才能解读更深层的内容。晚晴的“天赋”，或许让她成为了那个“特定的人”。
“能试着接触更深层的信息吗？小心点，感觉不对立刻停下。”杨昭既渴望更多信息，又担心晚晴承受不住。
晚晴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MN-9δ记忆金方块上。这一次，她没有完全闭上眼睛，而是目光虚焦，仿佛视线穿透了黑色金属的表面。
时间一点点流逝。晚晴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而悠长，小脸上时而浮现困惑，时而闪过惊悸。杨昭紧张地守在旁边，右手始终按在怀里的枪柄上，警惕着周围任何风吹草动。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晚晴身体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猛地收回手，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残留着剧烈的信息冲击带来的悸动。
“看到了……很多……”她喘息着，声音带着后怕，“都是关于灵蚀刚爆发时的记录……画面很破碎，但很可怕……城市燃烧，人变成怪物，天空裂开黑色的口子……还有……很多人，穿着和地下那个老爷爷有点像的衣服，在争论，在逃跑，在启动一些很大的机器……其中一个人，提到了‘七日教派’！”
“七日教派？”杨昭一怔。那不是虚空蜉蝣建立的、信仰“七日轮回宇宙论”的神秘教派吗？铁疤曾简单提过，他们活跃于荒原深处和某些遗迹附近，行为诡秘，很少与外界接触。
“嗯！”晚晴用力点头，“那个人说……‘七日教派那些疯子，他们预言的‘大归零日’难道真的要来了？他们的‘时钟’到底指的是什么？’然后……画面就断了。后面还有很多数据，但都是混乱的能量读数和空间畸变记录，我看不懂。”
七日教派……大归零日……时钟……
这些词，与晚晴刚才读出的那句“当第七个黄昏降临于锈红峡谷，沉默的时针将指向归途的起点”，似乎隐隐对应！“第七个黄昏”是否就是“大归零日”的某种象征？“沉默的时针”是否就是教派所关注的“时钟”？
难道这块MN-9δ记忆金中，除了观测数据，还隐藏着与“七日教派”相关的线索？甚至可能是观测网络当年监控到的、关于这个神秘教派早期活动的信息？
“七日教派”掌握着某种预言能力？他们预言的“大归零日”与灵蚀有关？与“钥匙”有关？与“寂静之心”和“逆能奇点”的平衡有关？
越来越多的线索开始交织，指向荒原深处那些不被主流所理解的隐秘存在。
就在这时，晚晴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抬头，望向山坳入口的方向：“有人来了！很多！带着敌意！还有……枪和能量的味道！”
杨昭瞬间弹起，一把将数据棒和记忆金扫进怀里，同时拔出枪，拉着晚晴迅速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探出头，小心地向外望去。
只见山坳入口处，尘土飞扬，七八个身影正快速向这边逼近！他们穿着杂乱的皮袄或改造的护甲，脸上大多涂抹着油彩，手里拿着砍刀、自制的霰弹枪，甚至还有两把城邦淘汰下来的老式步枪！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脸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包扎粗糙的疤痕——正是昨天被杨昭打伤手腕后逃走的疤狼！
他果然不甘心，带人追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是倾巢而出，志在必得！
“那小崽子肯定跑不远！给我搜！特别是山洞、岩缝！找到他，还有那个老瘸子和信标碎片，老子重重有赏！”疤狼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疼痛而扭曲，在山坳里回荡。
他的手下分散开来，开始粗暴地搜索每一处可能的藏身地。距离杨昭和晚晴藏身的岩石，只有不到五十米！
不能硬拼！对方人数多，火力可能更强，而且地形对他们不利。
杨昭的大脑飞速运转。山坳另一侧是陡峭的岩壁，难以攀爬。唯一的出口被疤狼的人堵住了。退回地下观测站的通道？且不说是否来得及，里面可能也不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了怀里那枚冰冷的MN-9δ记忆金方块上，以及晚晴解读出的那句关于“锈红峡谷”和“第七个黄昏”的信息。
绝境之中，往往只剩下最冒险的选择。
“晚晴，”杨昭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还记得‘锈红峡谷’的大致方向吗？”
晚晴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伸手指向西北：“那边……很远。感觉。”
“好。”杨昭深吸一口气，“待会儿，我开枪引开他们，你往那个方向跑，别回头，拼命跑，找地方躲起来，等我甩掉他们去找你。如果……如果我没能追上你，你就想办法自己去锈红峡谷，找到‘七日教派’的人，把这块石头（记忆金）和他们听到的那句话，告诉他们。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也可能是揭开更多谜团的关键。”
“不！哥！我和你一起！”晚晴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死死抓住杨昭的衣袖。
“听话！”杨昭用力掰开她的手，将那块MN-9δ记忆金塞进她手里，又把自己的手枪塞给她，自己拿起了那把砍刀，“你跑得快，目标小，带着这个比我更有用。记住，活下去，弄清楚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那目光中有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有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与不舍。
不等晚晴再反对，杨昭猛地从岩石后窜出，朝着与晚晴所指方向相反的、山坳另一侧的一堆乱石冲去，同时举起砍刀，故意敲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那边！”疤狼的一个手下立刻发现了动静，举枪指向杨昭的方向！
砰！砰！
杨昭在对方开枪前，已经敏捷地翻滚躲到了一块更大的岩石后面。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火星和碎石屑。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疤狼兴奋地嚎叫，带着大部分人朝杨昭所在的位置包抄过去。
混乱中，晚晴含着泪，死死咬着嘴唇，将记忆金和手枪紧紧抱在怀里，看准西北方向岩壁下一处植被相对茂密的阴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哥哥吸引的瞬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弓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嶙峋的岩石和灌木丛中。
杨昭用眼角余光瞥见妹妹安全离开，心中稍定。接下来，就是他自己如何在这群恶狼的围捕中，杀出一条血路，或者……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他握紧了冰冷的砍刀，背靠着粗糙的岩石，听着越来越近的、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野的叫骂。
阳光依旧惨淡，照着这片铁锈色的荒芜土地。远处，废料河谷的尘埃如同永恒的帷幕。
而更遥远的西北方向，那片被称为“锈红峡谷”的禁忌之地，以及隐藏其中的、信奉七日轮回的神秘教派，正如同一个渐渐清晰的坐标，吸引着命运齿轮下艰难求存的兄妹，走向更加深不可测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