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蹲在电器维修店的台阶上,啃着第三根油条时,终于下定决心。
兜里揣着林世勋给的钱,他总觉得欠着什么——就像小时候偷拿邻居家的糖,嘴里甜心里发慌。
“干了!”他把油条头一扔,拍掉手上的芝麻。
昨天从警局出来时,林世勋特意叮嘱:“芯片的事先别碰,等我消息。”可这话听在小李耳朵里,就像老师说“这道题不用做”——越是不让做,越手痒。
“不就是偷个破盒子吗?”小李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想当年我可是撬锁高手!”
当然,这话是他买的“江洋大盗记忆”里的台词。现实中他连自家防盗门都撬不开。
下午三点,老城区的阳光斜斜切过巷子。小李揣着把从地摊买的多功能刀,溜到中介店后门时,心脏差点跳出来。
“咔哒。”他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用报废了的会员卡往门缝里塞。折腾了十分钟,门没开,卡先断了。
“废物。”他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正想还招,后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
一个穿碎花裙的胖女人端着泔水桶出来,看见他吓得手一抖,馊水泼了小李一裤腿。
“你谁啊!鬼鬼祟祟的!”女人嗓门比菜市场的喇叭还响,正是中介老王的老婆,刘翠花。
小李慌忙捂住脸:“我、我是收废品的!”
“收废品穿西装?”刘翠花叉着腰,金镯子在阳光下闪得晃眼,“我看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她突然揪住小李的领带,力道大得能把他提起来:“说!是不是老王又惹了什么债?上次那个放高利贷的,跟你一样穿西装!”
小李被勒得喘不过气,脑子里的“富豪记忆”突然跳出来:“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欠揍的!”刘翠花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这时店里传来老王的声音:“翠花,咋了?”
“来了个贼!”刘翠花把小李往店里拖,“你看看是不是你惹的祸!”
老王从房产证堆里探出头,看见小李时脸都白了:“是、是你?”
“王哥!”小李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救星,“我是来……”
“闭嘴!”老王突然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对着刘翠花赔笑,“误会误会,这是我远房表弟,脑子不太好使,走错门了。”
“表弟?”刘翠花眯起眼,指甲戳着老王的额头,“我嫁你十五年,咋不知道你有这么个穿仿冒百达翡丽的表弟?”
她突然一把掀翻老王的办公桌,房产证撒了一地:“说!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上次那个铁盒子藏床底,以为我不知道?”
老王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老婆我错了!我这就扔了!”
小李缩在墙角,看着这阵仗,突然明白中介为啥怕老婆——这哪是怕,简直是敬畏。
刘翠花叉着腰训了半小时,从老王藏私房钱的袜子,说到他偷偷给女客户塞名片,最后指着墙角的铁盒子:“还有这破烂,明天必须处理掉!不然我就回娘家!”
“好好好!”老王点头如捣蒜,偷偷给小李使眼色,让他赶紧跑。
小李哪敢动。他盯着那个铁盒子,心跳比挨打的时候还快——那玩意儿看着跟老陈的盒子一模一样。
等刘翠花进里屋做饭,老王才敢爬起来,踹了小李一脚:“你疯了?敢单枪匹马过来?”
“我想帮你们拿芯片。”小李揉着被打肿的脸,“林先生他们对我挺好的。”
“拿个屁!”老王往门口瞟了瞟,压低声音,“我老婆鼻子比警犬还灵,上次我藏了包烟,都被她从天花板上翻出来了。”
他突然眼睛一亮:“不过……”
“不过啥?”
“她做饭的时候爱听广场舞,声音开得贼大。”老王指了指床底,“铁盒子在最里面,你抓紧时间。”
小李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他趴在地上,手往床底伸时,突然想起自己买的“神偷记忆”里,主角都是用钩子钩东西。可他现在只有一张破卡,还是报废了的会员卡 ,关键是,还断了。
“摸到了!”他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刚要往外拉,里屋突然传来刘翠花的吼声:“老王!酱油没了!”
老王吓得一哆嗦,踢翻了旁边的本子,砸到小李腿上。
“真是不顺。”小李在心里骂了句,加快动作把铁盒子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个生锈的芯片,跟老陈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快走!”老王推了他一把。
小李刚跑到后门,就撞见端着锅出来的刘翠花。热油“滋啦”一声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直跳脚。
“手里拿的啥?”刘翠花的眼睛像探照灯。
“没、没东西!”小李把铁盒子往身后藏,手背的燎泡火辣辣地疼。
“给我!”刘翠花抢过盒子,打开一看,突然尖叫起来,“老王你个杀千刀的!我说你最近怎么总往床底钻,原来是藏这个!”
她抓起锅铲就往老王头上拍:“我说过多少次!不准碰那些伤天害理的玩意儿!你想让儿子以后抬不起头吗?”
老王抱着头乱窜:“老婆我错了!是他逼我的!”
“我逼你?”小李急了,“明明是你……”
“闭嘴!”刘翠花突然转向他,锅铲指着他的鼻子,“你是林世勋的人吧?”
小李愣住了:“你认识他?”
“化成灰我都认识!”刘翠花把铁盒子往桌上一摔,“上次他来买别墅,我就觉得不对劲。穿得人模狗样,眼神里全是算计。”
她突然坐下,抹起眼泪:“我儿子以后要有大出息的,都说祖上得积德才行。老王要是敢沾那些犯法的事,我就跟他离婚!”
小李看着她哭,突然觉得手不疼了。他想起自己妈临终前说的话:“做人要本分,不然老天爷都不饶你。”
“嫂子,”他蹲下来,声音放软,“这芯片是个好人的,他被坏人害了,我们得拿回去给他报仇。”
刘翠花的哭声停了:“好人?”
“嗯。”小李点头,“他叫老陈,以前是球童,总给我带桂花糕。”
刘翠花盯着芯片看了半天,突然把它揣进兜里:“这东西我先收着。”
“为啥?”小李和老王异口同声。
“你们俩加起来都没我儿子的算术本聪明。”刘翠花站起来,往锅里撒了把盐,“等我核实清楚,要是真像你们说的,就给你们。”
她突然指着老王:“还有你!明天把那堆房产证里的凶宅都标出来,不准坑人!不然我就把你藏的私房钱全捐给幼儿园!”
老王脸都绿了:“老婆我错了!”
小李捂着嘴偷笑,突然觉得这悍妇也没那么可怕。
晚上七点,小李蹲在维修店门口,给林世勋发微信:【芯片没拿到,但有惊喜。】
林世勋秒回:【你没被打残?】
【差不多了。】小李拍了张手背上燎泡的照片,【刘翠花说要核实老陈的事,说不定她认识老陈。】
苏翎突然发来条语音,声音笑得发抖:“你是不是偷东西被抓了?我就知道你不行。”
小李被噎得,本想报恩苏翎的,就觉得被笑的这恩情都了了一半。
这时刘翠花突然出现在巷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给你。”她把桶塞给他,“听说烫伤要涂芦荟膏,这是我刚熬的绿豆汤,败火。”
小李愣住了,看着她转身时,碎花裙在路灯下晃出的弧度,突然想起自己妈。
“嫂子!”他喊了一声,“谢谢你!”
刘翠花没回头,挥了挥手:“我为我儿子积德呢!”
小李看着保温桶里的绿豆汤,突然觉得这趟没白来。虽然芯片没拿到,但好像抓住了更重要的东西。
小李笑着喝了口绿豆汤,甜得像小时候妈给买的冰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多功能刀,突然觉得这玩意儿挺趁手的——做个修电器的,好像也挺不错。
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和刘翠花吼老王的声音混在一起,像首奇怪的歌。
刘翠花家里。
刘翠花把最后一盘红烧排骨端上桌时,围裙上还沾着点点油星。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朝着走廊尽头喊:“小宝!吃饭了!”
空气静悄悄的,只有抽油烟机最后那声“咔嗒”的余响。
“王小宝!”她提高了嗓门,金镯子在手腕上晃出细碎的光,“妈给你炖了排骨,你最爱的糖醋口!”
还是没动静。
刘翠花皱起眉,围裙带子被她攥得变了形。这孩子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出来过,也没吃过正餐,这会儿不得饿坏了吗?
她走到房门前,指关节在门板上敲得笃笃响:“开门。跟你说话呢听见没?快出来吃饭了!”
门板后传来一阵模糊的响动,像是椅子被踢到了墙角。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红烧排骨。”刘翠花的声音沉下来,指尖在门板上抠着木纹,“你别打游戏了,快出来吃饭。”
“烦不烦!”屋里突然炸响一声吼,紧接着是“哐当”脆响,像是玻璃杯摔在了地上。
刘翠花的手猛地顿住,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塞了团火,烧得喉咙发紧。
“王建军!”她突然转身冲客厅喊,声音劈了个叉,“你儿子要翻天了!”
老王正蹲在茶几旁捡上午被掀翻的房产证复印件,闻言一个激灵,手里的房产证散落一地。他慌忙站起来,膝盖在茶几角磕出闷响也顾不上揉:“咋、咋了这是?”
“你自己听!”刘翠花指着紧闭的房门,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饭,他倒好,摔东西!这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老王缩着脖子走到房门前,刚要说话,里面又传来“砰”的一声,这次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震得地板都颤了颤。
“小宝啊,”老王的声音放得像棉花糖,“有啥事儿跟爸说,别摔东西啊,怪贵的……”
“滚!”屋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股狠劲,“都别来烦我!”
刘翠花一把推开老王,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倒要看看你在里面作什么妖!”她抬脚就要踹门,被老王死死抱住。
“别别别!”老王的脸都白了,“这门是实木的,踹坏了换一个得两千块!”
“两千块?”刘翠花猛地挣开他,手指戳着他的额头,“你儿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我当初就说别买这破学区房,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孩子天天被那些富二代比得抬不起头,脾气越来越大!”
老王被戳得连连后退,后腰撞在餐桌角上,疼得龇牙咧嘴:“我这不是想让他有个好前程吗……”
“好前程?”刘翠花突然抓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天天关着门,除了打游戏就是打游戏,这叫有前程?他又考不上高中,又不肯去读职高,就这样天天在家熬着吗?”
筷子散了一地,有一根弹起来,溅了老王一裤腿的菜汤。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蹲下去默默捡筷子。
这时,房门“咔嗒”响了一声,露出条缝。王小宝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你们吵够了没有?”他咬着牙,声音发紧,“吵得我都没法打游戏了!”
“打游戏?”刘翠花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游戏能当饭吃吗!以后你靠什么养活自己!读书这么不努力,以后有啥出息!”
“是!是我没本事!”王小宝猛地推开门,屋里的狼藉瞬间暴露在眼前——书桌上的台灯倒在地上,一堆堆乱七八糟的书从书桌堆到了地上,地上还有个摔变形的手机壳。
他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同学都有最新款的游戏机,就我没有!你们就知道让我学习,我考不上高中你们脸上就没光,是不是?”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刘翠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旧鞋柜,“你脚上这双鞋,上个月刚给你买的,八百块!我跟你爸穿的鞋加起来都没这么贵!”
“八百块算什么?”王小宝突然提高了声音,“李明轩的鞋两千多!他爸还给他买了记忆芯片,能直接记住英语单词!你们呢?除了会骂我还会干什么?”
“记忆芯片?”刘翠花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你再说一遍?你想碰那玩意儿?”
她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王小宝的耳朵:“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准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爸就是因为那玩意儿差点把这个家败光,你想步他后尘是不是?”
“疼!妈你放手!”王小宝挣扎着,眼泪掉了下来,“我就是说说!你至于吗?”
老王赶紧冲上去拉架:“有话好好说,别揪耳朵,容易长不高……”
“滚开!”刘翠花甩开他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都是你惯的!天天就知道躲在屋里算你的破账,孩子变成这样你管过吗?”
王小宝趁她分神,猛地挣开跑回房间,“砰”地一声锁上了门。这次不光是摔东西,还传来一阵闷闷的哭声,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刘翠花僵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揪耳朵的姿势,指尖微微发颤。走廊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把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
老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捡起地上的手机壳,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刘翠花突然转身往厨房走,脚步重重地踩在地板上,像是在发泄什么。老王赶紧跟上去,看见她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肩膀微微耸动着。
抽油烟机的边缘还沾着中午炒青菜的绿渣,她刚才精心炖的排骨还在冒着热气,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却暖不了半分气氛。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小时候多乖啊,会给我捶背,会把糖塞我嘴里……”
老王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个变形的手机壳,指尖被硌得生疼。他想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刘翠花突然抓起灶台上的汤勺,狠狠砸在锅里。排骨汤溅出来,烫在她手背上,她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一个劲地用手背抹脸。
“他要是敢碰记忆芯片,我就打断他的腿!”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苦点累点没关系,不能让他学坏啊……”
老王悄悄退到客厅,看见餐桌上的红烧排骨还冒着热气,想起刘翠花下午特意去市场挑的肋排,说小宝最近学习累,得补补。
他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小宝,你妈给你炖的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屋里没动静,只有隐约的抽泣声。
老王叹了口气,转身往厨房走。他看见刘翠花正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着溅出来的排骨汤,眼泪掉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去给你先装碗汤喝喝。”老王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刘翠花没回头,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厨房里的灯亮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板上,像两块沉重的石头。餐桌上的排骨还在散发着香气,可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走廊尽头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像一个解不开的结,系在这个乱糟糟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