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村正,村里的地都是由他登记入册,再统一交到县衙去的。
赵大力他娘身体一直不好,药就没停过。
老赵卖苦力卖了一辈子,也没能留住妻子。
妻子走了后,他便一心惦记着给儿子留点东西。
他和老赵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便帮着他挑了那块地。
那块地只有半亩多,旁边挨着他家的旱地。
后面是一个野山坡,村里几乎没人去那。
所以也没人知道,野山坡后面有一块肥沃的地。
一块平整的,近两亩的肥地。
那是他和老赵一块儿发现的,他做村正多年,家里日子很好过。
便想着照顾老赵一二,将山坡下那块荒地记在了老赵名下。
老赵白天开荒,晚上在山坡后种地。
这事若是叫县衙知道了,他也得跟着吃瓜落。
所以老赵连亲儿子都没告诉。
直到他身体扛不住倒下了,都没将这事儿告诉赵大力。
赵大力若是踏实过日子,坡后那块地,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也愿意帮他遮掩一二。
两亩不用交税的肥田啊!
只需偷摸种上几年,日子就好过了。
老赵命不好,儿子性子一点不随他。
他走后几年,那半亩旱地赵大力是一趟也没去看过。
后来赵大力越来越混,他自然不可能将那两亩肥田的事告诉他。
这几年,他一直带着满仓偷偷在野山坡后种地。
小书能在县学安心读书,那两亩地可出了不少力。
如今,那半亩旱地终于被他搞到手了。那边的一整片旱地,全都是他家的了。
他和满仓再去坡后种地,就安心多了。
等小书考上举人,他们家的地就不用征税了。
到时候,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地买下来…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扫向周满仓,周满仓瞬间沉默了。
比起那两亩肥田来,一小袋细白面算什么啊!
可…
可他总有些舍不得,那两亩地他种了几年了。
在他心里,那早就是他的地了。
怎么能是占了雨生的便宜呢?
那孩子又不知道野坡后是什么情况。
再说了,若不是他和他爹帮他争取。他一个小孩,能弄得过赵大力?
他攥紧了手里的布袋,低着头不吭声。
“你啊……”
他的沉默让周福顺无比失望。
他老了,这村正也干不了几年了。
他原本打算过了今年就去县衙申请,将村正让给满仓去做。
满仓到明年也有四十了,也该领领事了。
可他连这事都想不清楚,又怎么做得好一村村正啊!
他长叹一口气,将老母鸡和细白面接回手里。转身离开家,去了茅草屋的方向。
“娘,我错了吗?”
周满仓看着他爹离去的方向,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是不是做错了?
老娘却嫌弃地瞥他一眼:“关老娘屁事!”
家里每年平白多出那么多粮食来,老太太咋可能一点数没有。
但老头不说,她便当不知道。
老头是厉害人儿,能替她撑起一片天来。
至于傻儿子嘛......
救不下鸡,抢不回细白面的玩意儿!
还好意思问她错了没?
她没给他一脚都算好的了!
茅草屋里,周福顺将细白面和老母鸡送了过来。
鸡在家里剁好了块,他帮着小荷生了火,将鸡汤煨上。
“等小生睡醒了,你俩趁热将鸡汤喝了。最近天热,别放太久,容易馊。”
他仔细叮嘱完小荷,将火灭到最小,便回去了。
这会儿太阳已经没什么劲了,昏黄的阳光照进屋子里,衬得屋子无比的安静。
小荷爬上床,躺到了雨生的身旁。
“哥哥,快点醒来吧,醒来我们一起喝鸡汤。”
她睁着眼睛盯着雨生看,一直看到眼睛慢慢合拢。
再睁眼,天已经全黑了。
雨生依然没醒。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瓦罐,浓郁的鸡汤味扑鼻而来。
汤上浮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哥哥喝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爷爷说了,那一拳还是伤到了哥哥的。
最好在床上躺上几日,养养身体。
有条件再吃些精细的食物补补。
比如鸡汤...配白面馒头...
视线落在了四爷爷送来的那袋细白面上,她紧张地攥了攥手心。
她没揉过馒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糟蹋了这些白面。
若是有现成的白馒头就好了。
她撑着下巴乱想。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是那个熟悉的箭头。
箭头横在她眼前,尖尖的头指向了村尾的方向。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村尾?那不是叔叔家吗?
箭头为什么会指向叔叔家?
她想问哥哥,可哥哥还没醒, 而且哥哥好像有点害怕箭头。
她想了又想,到底决定跟着箭头去看看。
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她想知道箭头是什么?又要带她去哪?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摸黑进了村。
箭头在黑夜里闪着耀眼的光,将村路照得跟白天一样。
她踮起脚跟着箭头一路往村里走,直到箭头停住。
她费解地站在原地。
她原以为箭头指的是叔叔家,可竟然不是。
箭头带她来了...苏寡妇家?
听娘说,苏寡妇是外村姑娘。
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家里穷得叮当响。
她哥年纪大了娶不到媳妇,便拿她和周二根家换了亲。
苏寡妇很漂亮,这亲事算周二根占了便宜。
周二根家还多给了一两银。
他俩成婚第二年,周二根大冬天去河里捞鱼,掉河里淹死了。
苏寡妇就成了寡妇。
她也没改嫁,守着公公婆婆过了好几年。
直到老夫妻俩也走了,苏寡妇依然没有回娘家。
小荷站在院墙外,瞪着眼睛看箭头。
无声地质问它,为啥带她来这啊?
她和苏寡妇也不熟啊?
可箭头不是人,它只静静地指着苏寡妇家的院门。
小荷鼓着脸站了半天,实在不理解箭头到底想干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真是魔怔了。
它只是个箭头而已,她能指望它带她去哪儿呢?
算了算了,回家吧。
哥哥醒了找不到她会着急的。
她转身准备回家,耳边却传来一声吱呀声。
非常轻,轻到她差点没听见。
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将耳朵贴到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