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厅内,气氛压抑得有些诡异。
檀香袅袅,却盖不住那股山雨欲来的焦躁感。
陆安光着脚丫子,猫着腰,像只刚偷完腥的小猫,无声无息地溜到了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
透过屏风的镂空雕花,厅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镇北侯陆骁。
这个在北境威名赫赫的铁血侯爷,此刻正愁眉苦脸地在厅里来回踱步。
地砖都要被他踩出坑来了。
他手里攥着一封信,那信纸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显然是看了不下百遍。
“冤孽!真是冤孽!”
陆骁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信往桌上一拍。
“云深糊涂啊!北莽那是虎狼之地,那拓跋灵更是狼主最宠爱的女儿,岂是他想娶就能娶的?”
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的,是二姐陆婉儿。
这位京城有名的才女,此刻却捧着脸,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愚蠢”的光芒。
“爹,您不懂。”
陆婉儿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向往。
“大哥信里说了,他和灵儿公主是一见钟情。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哪怕是国仇家恨,在真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屏风后的陆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神特么真爱。
神特么金石为开。
大姐,那是敌国公主!是间谍!是来要你全家命的索命鬼!
陆婉儿还在自我感动:“为了心爱的女子,不惜背负天下骂名,大哥这份勇气,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英雄气概......”
“够了!”
陆骁虽然也疼儿子,但毕竟是带兵打仗的,还有点脑子。
“这是英雄气概吗?这是拿镇北侯府三百口人命在开玩笑!”
“爹~”
陆婉儿不依不饶,“您就成全大哥吧。若是拆散了他们,大哥该多痛苦啊。咱们家又不是赔不起那点嫁妆。”
陆安死死掐着自己的人中。
这就是原书里的二姐?
这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是浆糊吧?
这时候了还在谈痛不痛苦?等满门抄斩的时候,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来,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苦了。
“唉。”
陆骁又是一声长叹,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瞬间佝偻了几分。
他重新拿起那封信,眼神复杂。
“罢了,罢了。”
“云深毕竟是我陆家的长子,是将来的顶梁柱。他只是一时被美色迷了心窍,只要我向陛下求情,用这张老脸去保他......”
“爹准备明日早朝,就去向陛下呈上这封信,自请降罪,希望能换回云深一条命。”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母亲萧氏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只要云深能平安回来,哪怕削爵为民,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也好啊。”
屏风后的陆安,彻底绝望了。
没救了。
这全家上下,全是“大冤种”。
老爹以为自己面子大,能让皇帝法外开恩。
老娘以为只要认错,就能全身而退。
二姐以为这是绝美爱情,还在那嗑CP。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位坐在龙椅上的隆景帝,早就对功高震主的陆家起了杀心。这封信只要递上去,就是递了一把刀给皇帝。
不用明天中午。
明天早上,御林军就能把侯府围个水泄不通。
“不能让他们把信交上去。”
陆安咬着牙,盯着陆骁手里那封皱巴巴的信纸。
那是催命符。
必须毁了它。
可是,自己现在只是个六岁的奶娃娃,硬抢肯定抢不过那个武道高手的便宜老爹。
智取?
来不及了,老爹那架势,恨不得现在就进宫面圣。
那就只能——撒泼了。
陆安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在屏风旁的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
这瓶子,听说值五千两。
“对不住了。”
陆安猛地发力,小小的身躯像个炮弹一样撞向那个花瓶。
“哐当——!!!”
巨大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大厅里骤然炸响,简直震耳欲聋。
满地的瓷片飞溅。
厅里的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萧氏吓得手里佛珠都掉了。
陆骁也是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神。
一道红色的残影,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
快。
准。
狠。
陆安发挥出了前世在枪林弹雨中练就的反应速度,虽然腿短,但爆发力惊人。
“谁?!”
陆骁刚喊出一个字,就感觉手腕一轻。
手里的信,没了。
他定睛一看,只见自己那个平日里乖巧(其实是木讷)的小儿子,正光着脚丫站在满地碎瓷片中间。
小小的手里,死死攥着那封信。
“小六?”
“安儿?”
“你怎么在这?没穿鞋小心扎着脚!”
三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陆安根本没理会他们。
他第一时间展开了信纸,飞快地扫视着上面的内容。
虽然是大乾的文字,但继承了原主记忆的他阅读毫无障碍。
越看,他的血压越高。
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
这哪里是情书?
这特么是卖国契约!
信里,陆云深用一种极度卑微、极度脑残的语气写道:
“......灵儿虽为北莽公主,但心性纯良。儿臣愿以燕门关外三城为聘,并自削兵权,解散十万镇北军,只求陛下成全儿臣一片赤诚之心......”
后面还有更恶心的。
什么“为了两国和平”、“为了感化北莽”、“真爱无罪”。
“呕......”
陆安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
这陆云深脑子里装的怕全是北莽的羊粪蛋子吧?
拿国家的领土去泡妞?拿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当聘礼?
这不仅是蠢,这是坏!是大奸大恶!
“小六,快把信给爹。”
陆骁回过神来,沉着脸走过来,“那是你大哥的家书,小孩子别乱动。”
“家书?”
陆安猛地抬头。
那一瞬间,陆骁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自己这个只有六岁的幼子,此刻眼中的怒火,竟然比他这个上过战场的将军还要炽烈。
那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是看透生死的冷。
陆安举起手中的信纸,稚嫩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爹,你管这叫家书?”
“割地!赔款!解散军队!”
“这特么哪里是家书?这分明是我们陆家满门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