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尘缘如梦
沈钰的出身很普通，是大周国一处普通家庭的大女儿，下面有一个妹妹和弟弟。
然生不逢时，正值战乱，父亲死在战场上，三姐弟由母亲和姥姥、姥爷拉扯大。
就这样的家庭，食不果腹，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已经算好的。
寒冬腊月，母亲决定把她卖了。
价钱都谈好了，可交货的时候却舍不得，含泪牵着她的手走回家。
看着躺在床上生病无钱医治的姥姥，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沈钰决定自己把自己卖出去。
大雪天跑出门，正巧遇到天玄剑宗的老掌门将她买走。
家里从此不愁吃喝。
姥姥和姥爷寿终正寝。
今年，母亲大限将至。
妹妹和弟弟都已长大成家，各自有儿女。
以前破旧的老宅被翻修过，如今是一处青砖瓦舍的大宅子。
母亲没有搬家，这么多年一直住在这里。
子孙在膝下尽孝，她并未承受任何病痛，但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混浊的双目始终望着窗外。
全家人都知道她在等谁。
直到一只小白狐狸从窗口跳进来，将一袋油纸包着的雪酥糖放在床头，母亲的眼中倏然清明，仿佛看到想见之人，才嘴角含笑安然离世。
妹妹兴奋地捧起雪酥糖冲出来，没见到记忆里熟悉的身影。
唯有屋前那棵小树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阳光下繁茂的枝叶随风摇曳。
记得大姐走的那天，天上飘着雪，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桌上摆满热腾腾的饭菜，还有甜甜的雪酥糖。
她和弟弟开心地问：“大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给她留点。”
母亲没有回答，别开头，眼角滑落一滴泪。
如今看着在树下追逐的孩子们，依稀恍若从前。
沈钰远远朝着屋中磕头，见完这一面就可以走了。
既入仙途，便是仙凡有别。
为免修真界的仇家寻仇，修士都避免同凡界的家人见面。
临走前，去家乡的城里转一圈。
她算出自己还有一桩尘缘未了。
李家曾是沈钰一家的邻居，在沈家最艰难的时候对他们多有照顾。
李家姐姐后来嫁进城里，于今年病逝，留下一个女儿，名叫江昭。
江昭今年二十四岁，还未出阁，在这里算老姑娘了。
李姐姐临死前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
这会儿已是日暮，天边橘红的云霞给街道覆上一层绚丽的薄纱。
沈钰化作一位普通的青衣道人，抱着一只白毛小狐狸，来到江昭卖馄饨的摊子前。
江昭正准备收摊，见她驻足在摊前，好心端来一碗热馄饨放在桌上，用围裙擦着手笑道：
“道长，这是今天最后一碗，我不收你钱。”
沈钰点头道谢，坐下吃了几口后，拿出一根红头绳：
“我曾与你的娘亲有约，了她一桩牵挂。江姑娘，你有何心结？”
江昭见过这根红头绳，娘亲的遗物里就有。
如今道长问起，她眼中透出一丝迷茫，突然有了想诉说的欲望。
“我在等一个人。
十六岁那年，边境爆发一场战乱，他举家搬走失了联系。
可他说过一定会金榜题名回来娶我。我本想去寻他，可娘亲缠绵病榻，又怕他回来时见不到我。
这一等就是八年。”
沈钰蹙了蹙眉，见她自嘲一笑：
“他们都劝我别等了，可我知道他是一诺千金之人，只要活着，一定会回来。
道长，娘亲是不是让你也来劝我？”
沈钰摇摇头。
这烂掉牙的故事她劝不动啊。
再等下去能等成传说，再被人写进情诗变废纸。
她取出一面铜镜递给她：
“这面镜子能让人看到可能的未来，我今日将它借给姑娘，明早再来取。”
江昭好奇地接过铜镜，不知该如何使用，但道长转眼便消失。
看来真的是仙师。
将铜镜带回家，当晚的梦特别长，梦中见证生生世世。
第一世，她一直在这里等着，等了一辈子，那人也没有回来；
第二世，她又等了十年后，得到那人早已亡故的消息，那时她已三十四岁，仍旧孤身一人；
第三世，她主动离开家乡去寻那人，发现他在皇城与人成亲，早就忘了曾经的承诺；
第四世，等了五年后，那人回来了。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
日子过得如万千寻常百姓家，该有的争吵一样没少，忽然发现自己最爱他的时候就是等他的那些年；
第五世，他们再次在一起。他功成名就，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二人犹如一对神仙美眷；
......
千万种可能的未来里，竟只有一个与她的期待相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昭很茫然。
继续等下去，值得吗？
她觉得这是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只是将这些可能性都看过一遍后，犹如阅尽千帆，少了几分执着和期待。
原以为特殊的自己，终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翌日清晨，沈钰如约而至。
江昭将铜镜归还时，纠结道：
“道长，我真的相信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他一定遇到什么麻烦没能及时归来。”
沈钰点点头：“也许吧。”
收好铜镜便要离开，又被江昭唤住：
“爱情可贵，难道不值得等待吗？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沈钰想了想：“爱情固然宝贵，但遗憾也是爱情的一部分。于凡人女子而言，青春不过十载。
在我看来，没有男人值得一个女子耗尽青春去等他。没能在该回来的时候出现，就是错过。”
江昭闻言有些激动：“可我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沈钰没有反驳：“最好的没有了，还有第二好的。说不定在有的人心里你也是最好的。”
江昭神色一怔。
“江姑娘，给我来碗馄饨。”一位捕头往桌旁一坐，大大咧咧笑道。
他时常来光顾生意，年纪老大还不肯成婚，开玩笑说若二十年后两人都没成亲，可以凑个伴。
江昭只过去同他打个招呼，道长转眼便消失不见，只在桌上留下那根红头绳。
尘缘如梦，回首故人已是黄土，唯有大道永恒。
沈钰回宗门的路上，御剑至一处城池上空，小白突然暴躁地要她下去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