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丈夫特意走了五公里,给我买了一束九块九的玫瑰花。
花不贵,却是我们结婚三十年,心照不宣的浪漫。
我一如往年感动地收下,放到我最珍贵的花瓶里,招呼他吃饭,聊一聊家常。
饭后,他照例去客厅看电视,我收拾碗筷,把换下的衣服收到脏衣篓里。
口袋突然掉出一张价值两千八的鲜花订单。
收件人:柳晓霞。
柳晓霞,是周恒年轻时候的白月光。
999朵红玫瑰,顶的过我跟他生儿育女的三十年里,我收到的所有花。
这一刻,
我突然觉得,我和周恒这三十年的婚姻,没劲透了。
1
将手里的脏衣篓摔到地上,我拿着订单走到周恒面前,要一个解释。
他愣了愣,接着将目光重新移动电视屏幕上,云淡风轻:
“晓霞今天生日,我随便买了束花,你别多想。”
他说的理所当然,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
好像我的愤怒是一阵空气。
更好像,送她两千八的花和送我九块九的花,是一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
三十年前,周恒还只是个从农村刚走出来的普通人。
一个月两千块的工资,他愿意花一千五在我身上。
现在,他成了家、买了房,在寸土寸金的海市扎根,一个月工资是从前三十倍。
我却只配收到九块九的廉价玫瑰了。
我转头,看着餐桌上被我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的玫瑰花,凉到了心底。
“周恒,我们离婚吧。”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这句话。
话落,周恒这才勉强地将视线投向我。
“沈知秋,你疯了?”
“就为了一束花,你要跟我离婚?呵。”
他笑笑,起身捡起地上的脏衣篓,塞进我怀里。
“行了,我明天也给你订一束,去把衣服洗了吧。”
“我赚钱也不容易,下次别闹了。”
闹?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笑容苦涩。
柳晓霞生日,给她订两千八的玫瑰,是小事。
我和周恒结婚三十周年,要一个解释,就是胡闹了?
可我明明记得,三十年前,我们结婚的时候。
是周恒红着脸将存折塞进我手里:
“知秋,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我向你保证:别人有的你一定会有,别人没有的,我也会努力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我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满心期待着他嘴里的好日子。
可好日子是什么呢?
是我怀孕八个月还要下厨做饭,给在医院的婆婆送饭、擦身体。
还是我为了让他安心工作,心甘情愿困住自己。
儿子上下学需要接送,周恒的西装必须手洗
婆婆年纪大了,总爱唠叨......
我把自己化作养分,三十年如一日地为这个家付出。
换来的好日子是——周恒在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送我一束九块九的玫瑰花。
我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直到发现他给柳晓霞订的价值两千八的玫瑰花前——
我唯一想的也只是,花店太远,周恒腿脚不好。
下次别买了。
心像是被泡进了苦水里,我的大脑却越发清明,抬眼看向周恒,声音坚定:
“周恒,我不是跟你胡闹,我是真的想跟你离婚了。”
2
周恒愣了愣,想说些什么,但我已经绕过了他,换鞋出门。
当了三十年家庭主妇,我早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哪怕是被丈夫伤透了心,离家出走。
我能想到的,也只是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坐。
这期间,我给孩子们打了电话。
离婚不是小事,我唯一犹豫的就是他们的情绪。
第一通电话,我打给了身为长子的周瀚宇。
他是大学教授,我用攒了半辈子的钱,给他在海市买了房。
电话接通,我说:
“瀚宇,我要跟你爸离婚了。”
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是在庆祝他升职。
儿子醉醺醺的,没听清我的话,只叮嘱我:
“妈,你上次腌的酸菜我领导说好吃,你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腌两坛送过来。”
“我还有事,不说了。”
他好像忘了,我手上的冻疮一到冬天就会发作,碰不了盐水。
我叹了口气,给城市另一边的女儿发消息。
【琅琅,我要跟你爸离婚,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见见律师。】
消息发出,下一秒女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妈,你又看了什么营销号视频?”
“我爸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你一个家庭妇女不体谅我爸就算了,还闹什么离婚?”
“你现在在哪儿?赶紧回家。我爸刚还给我抱怨家里的衣服没人洗,你也真是的。”
女儿的诘问的话像是一把钢刀,一寸寸地磨着我稀烂的心脏。
我哑了声音,告诉她:
“今天是我和你爸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他给另一个女人买了两千八的玫瑰花,送我的却只是街边九块九的廉价货。”
我以为,同样是女人,她能理解我。
但我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女儿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教育我:
“妈,这事你不该怪爸,你和柳姨不一样。”
“柳姨有单位,每个月退休金都有好几千,送九块九的花人家肯定看不上。”
“你就不一样了,三十年来,你和爸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都?
我声音颤抖:
“所以在你心里,就因为我没工作,所以我只配收九块九的花吗?”
年轻的时候,周恒没钱,我很知足,九块九就够了。
再后来,我们结婚生子、买车买房。
孩子上学要钱、周恒应酬要钱、婆婆生病也要钱。
我舍不得我的孩子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玩具玩、有新衣服穿。
我舍不得我的丈夫辛苦上班还吃不饱饭,变着花样给他补充营养。
我舍不得我婆婆,虽然她总唠叨,但我也舍不得她生病了没药吃,没医院住,躺在床上喊疼。
我舍不得这,舍不得那。
唯独舍得我自己。
饭,我可以少吃一口。
衣服,我可以一件穿上七八年,直到烂了才换。
就连我生病,高烧烧到全身酸软,起不了床。
我也只是从抽屉里摸出不知道谁剩下的感冒药,抗一抗算了。
我做了这么多,不是要谁给我金山银山,我只是想要——
一个尊重。
婚姻三十年,我到现在才知道。
我的丈夫、儿女,不尊重我。
眼泪划过我脸上的皱纹,我再也忍不住情绪,凄然一笑。
“随便你怎么说吧,这个婚,我离定了。”
3
说到做到。
我擦干眼泪,回家收拾行李。
推开门,却看见脏衣篓不在地上了,厕所却亮着灯。
好像是周恒在洗衣服。
我呆住,不敢相信:
周恒这是......向我低头了?
结婚三十年,他从没主动洗过衣服。
哪怕是我坐月子的时候,他宁愿在一堆脏衣服里挑出最干净能穿的那一件,也不愿意动动手,洗件衣服。
分不清是欣慰还是自嘲,我朝厕所走过去。
明亮的灯光里,周恒正在和柳晓霞打视频。
他挽起袖子,老花镜垂在鼻梁上要掉不掉,手上的动作却温柔的不行。
“晓霞,你看看我这样搓对不对?”
“你下次要是还有脏衣服,直接丢给我就行,你手嫩,洗衣服这种粗活不适合你。”
柳晓霞娇羞又带着爽利的声音传进我耳朵:
“行,那周大哥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以后我衣服就拜托你洗了。”
“你送的花我也收到了,这么漂亮价格不便宜吧?”
“还有,你之前心疼我做家务,给我买的扫地机器人和洗碗机......嫂子不会不高兴吧?”
周恒大气地摆摆手:
“怎么会?一点小钱而已。知秋没那么小气。你要是还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再给你买......”
说完,他又推了推眼镜,将那条连衣裙举到眼前:
“这怎么还有点脏?算了,等你嫂子回来让她洗,她就适合干这个。”
两人笑开,欢乐的气氛溢满整个卫生间。
我呆呆地看着那道玻璃门,想起自己去年查出高血压,干不了累活。
医生推荐买个扫地机器人,对我好。
但周恒说:
“机器哪有人好用。再说了,我们什么家庭,你动动手就能干的事情,花那么多钱干嘛?”
是啊,只要放在我身上,花钱就是没必要。
我悄无声息地转身,带着眼泪离开。
我决定了,我不仅要离婚,还要让周恒把这些花在别人身上的钱,统统还给我!
4
回到卧室,我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
衣服、带走。
户口本、塞进包里。
银行卡和现金存款,我犹豫了一下,全部带走。
这是我应得的。
合上行李箱,我站起身,身后忽然传来周恒带笑的声音。
“你回来了。”
他甩着湿漉漉的手,拉住我:
“晓霞有件衣服我一直洗不干净,你快教教我......”
他的话没说完,视线落到了我的行李箱上,脸上的笑消失了。
“你收拾箱子干嘛?”
他气愤地瞪了我一眼:
“沈知秋,你有病是吧?为了一束玫瑰花,你还真跟我闹离家出走?”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老婆跟你一样,不好好伺候丈夫就算了,还作天作地的。”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小姑娘,臭矫情。”
说完,他还嫌不够,又掏出手机准备给孩子们打电话。
“我说不通你,让孩子们来跟你说,看看你还怎么有脸闹。”
不同于我打过去时的不耐烦,儿子语气和缓了很多:
“爸,怎么了?”
“瀚宇,你妈不知道犯什么病了,就因为我给你柳姨买了束花,她就非要离家出走,你赶紧过来劝劝她。”
电话传到我的手上,我凑近耳朵,哽咽了一声:
“儿......”
“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不知道我爸心脏不好吗?还跟他闹。到时候住院了,你去伺候!”
“还有,爸给柳姨送花的事情我也知道,我都觉得没什么。”
“你跟我爸早点睡,明天记得去菜市场买菜,酸菜腌好了告诉我。”
到现在,他还惦记着让我腌酸菜。
电话重新回到周恒的手上,他得意地朝我使了个眼神,挂断电话。
“行了,你也听到儿子怎么说了,洗洗睡吧,”
“明天我陪你去菜市场......”
我没等他说完,提起行李箱,摔门离开。
这个家,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5
我一夜没睡,高价聘请了律师拟定离婚协议。
同时,也让他调出了周恒这些年背着我给柳晓霞花的所有账目清单。
第二天,我带着离婚协议回家找周恒签字。
大门开着,儿子女儿都回来了。
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周恒身边,脸色凝重。
一副要对我三堂会审的样子。
而最让我恶心的是,柳晓霞也在。
她烫着时髦的卷发,一身藏蓝色旗袍,优雅地坐在周恒对面。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殷勤地给她端茶倒水。
“柳姨,尝尝我泡的花茶,这是我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
“除了我爸,没人敢喝。”
之前我因为好奇给自己泡了一杯。
儿子看到后,当场就下了脸,阴阳怪气:
“要不说我妈最享福呢,这么贵的茶说泡就泡,也不想想我爸够不够喝。”
我很尴尬,讪讪地放下茶杯,从此再也没打开过。
还有我的女儿,她嫌弃地撞开哥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杯子。
“柳姨,你用我的杯子喝,我哥给你拿的是我妈的杯子,她不干净。”
周玲琅笑眼盈盈地说道。
完全忘了我有洁癖,家里的每个东西都被我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或者,她没忘,只是单纯嫌我脏。
反倒是周恒好像有些不适,提醒了一句:
“别这么说你妈。”
女儿翻了个白眼,坐回到沙发上。
“那怎么了?我妈都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词啊。
因为习惯,我对这个家倾注了百分百的爱整整三十年。
因为习惯,他们忽视我的付出,和应该给我的尊重,整整三十年。
所幸,我现在意识到了。
我笑笑,攥紧离婚协议,推开门。
周恒第一个发现我,脸上罕见地露出紧张。
“知秋,你昨晚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家,我都担心了。”
“酒店。”
我淡淡开口,看向其他三人。
“你把他们叫来是?”
柳晓霞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
“嫂子,是这样。阿恒说你因为他送我花生气了,还借口离婚跟他吵架,家务也不做了。”
“我觉得这样不好,所以特意来跟你解释一下。”
我点点头:
“那你解释吧。”
柳晓霞愕然,没想到我竟然反应这么平静。
“这个......我......”
她支支吾吾,我儿子却坐不住了,推了我一把。
我没站稳,差点摔倒。
“妈,柳姨都亲自上门了,你怎么还咄咄逼人?”
女儿也护着她,指着我脑门骂:
“妈,我昨天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
“柳姨没做错,你自己无理取闹别赖到人家身上,真丢人。”
是丢人。
当着第三者的面,我的孩子却不站在自己母亲这边。
我没理他们,看向周恒:
“你呢,你想说什么?就剩你没怪我了。”
马上就要离婚,我有这点耐心听他说完。
周恒看看他们,又看看我,嘴唇蠕动了好久,憋出一句:
“你腰没伤到吧。”
我腰不好,是生儿育女留下的老病。
心情好的时候,周恒也会一边唠叨,一边熟练地替我揉腰,感叹两句:
“儿女都是债,知秋啊,你真是辛苦了。”
以往他每次这么说,我都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觉得自己真没嫁错人。
但这也并不妨碍周恒背着我关心柳晓霞,把我当保姆一样使唤。
就像现在,不妨碍我听到周恒的关心后,随意地摇摇头:
“没事。”
然后从包里拿出我一夜未睡的成果。
“既然你们都说完了,那我也可以干正事了。”
“这些年你用我们的夫妻财产,给柳晓霞买花、买礼物,送各种贵重的东西,清单我全都整理出来了。”
迎着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我继续说道:
“周恒,我不仅要跟你离婚,还要你把这三十年花在她身上的每一分钱,都一分不少的还给我。”
第二章
5.
周恒听到我的话,突然看向我,
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家里默默付出,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沉默,和忍让,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也是人,也会反抗。
周恒哑然好久,才突然想要说什么,可我早就没有耐心听他的话了。
我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语句,
“以后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不必跟我解释,也不用向我报告,我们到此为止吧,周恒。”
“有什么事,跟我的律师去谈。”
跟周恒彻底摊牌后,我自己也不用看谁的脸色,更不用日日做家务,把自己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碗拖地洗衣服。
我本以为他们这么嫌弃我,我走了大家都会很高兴。
周恒可以跟他的白月光重续前缘。
我的儿子女儿我不会再有我这么一个丢人的母亲。
大家乐的自在。
可我万万没想到,周恒居然并不想跟我离婚,一直在和我解释让我别误会。
可真的是我误会了吗?
我不想多说更不想多听,我拉黑了家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收拾好东西,
从这个我住了几十年的家里搬出去,同时也离开了那几个我爱了几十年的人。
我早知道周恒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离婚,
谁会真的不想要一个免费的保姆呢?
没过多久,周恒几乎找遍了家里所有的亲戚来劝我让我别胡闹,也包括我娘家的亲戚。
这些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像我的儿子女儿一样,
觉得我这么大年纪了,没什么过不去的,为了孩子忍忍不行吗?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忍了三十多年了。
这个婚,我早就该离了,只是我一次次的让步换来了别人的得寸进尺。
孩子们或许不知道,周恒也全都忘了。
在做家庭主妇之前,我也是有我自己的工作的。
那时我在纺织厂里做女工,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却有自己的事业。
这些年我在家里看似混沌度日,实际上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明明白白。
走到今天,分开的时候也应该明明白白。
过了几天我买了出门游玩的车票,
称他们上班时间回去收拾东西。
却没想到,周恒居然没去上班,或者说他其实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就为了在家里堵我。
“知秋,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之前的事是个误会,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知道的。”
“好了周恒,”我没什么力气跟他周旋,淡淡道:“有事你去找我的律师商量吧。”
我提着行李想走,却不知怎么惹怒了周恒,他拽着我的行李箱,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了,你非要这样?”
“这些年,我在外面努力工作,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天天在家无所事事,不明白我有多辛苦,受了一点委屈,就闹着离婚,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这个家吗?”
“你要是不喜欢我送花给她,你直说就好了,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呢?”
“瀚宇和玲琅都觉得是你大题小做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再说了,晓霞也只不过是收了我一些礼物,不至于这样吧。”
我听着他的话没有反驳,心却一点一点跌入了谷底。
这就是我朝夕相处了三十多年的丈夫,
和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女儿。
他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在大题小做。
999朵玫瑰花,像我令人耻笑的三十年,绚烂又刺眼。
周恒不会知道,我日复一日盼着他带回来的那一朵玫瑰有多卑微。
更不会知道,手洗衣服碗筷是有多伤手,
不会知道我看见柳晓霞时有多难过。
像我的儿子不知道我的手浸泡在冬日的盐水里有多疼。
我的女儿也不知道我听见她说我喜欢被贬低只是,心里有多痛。
是啊,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们轻而易举的一句话,便概括了,我卑微可怜又不值得的三十年?
我的痛苦和折磨又有谁会在乎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
“不就是几朵花吗?你要我现在去给你买几家店都行。”
“就连瀚宇和玲琅都知道,我只是出于过去的情分照顾她几分,你怎么这么不善良,非要跟我离婚?”
闹来闹去,居然是我不善良。
柳晓霞不仅善良而且漂亮,五十多岁了看着还是那么光彩照人。
不像我操劳一生,落了个人见人嫌的下场。
他现在知道我不善良了,
他在外面工作,我独自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的时候,他怎么不说我不善良?
我冷笑一声,提着东西就往外走,再也不听他的诡辩。
周恒却急了,说话越来越不顾逻辑。
“既然我这么不堪,你非要纠缠我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走,你们一家三口和温柔贤淑的柳晓霞再续前缘,不是正合你的心意?祝你们幸福。”
“也祝你这次不要再错过你的心之所向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也不顾身后的周恒是什么表情。
离开家后,我在郊外租了一个农家乐的二楼。
这里人迹罕至,空气清醒,适合休息放松的好地方。
离开了那个名存实亡的家,没有了堆积成山的家务,没有日复一日的指责,我过得格外自在。
我操劳了一辈子,带完儿子带女儿带完女儿带孙子外孙。
还要照顾年迈的公公婆婆。
我的付出从来都得不到一点认可。
而现在,我总算可以放松,好好享受生活了。
农家乐坐落在山顶。
每日傍晚吃过饭,我就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夕阳西沉。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样幸福过。
6.
在农家乐住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后来我便又续了房。
又住了半个多月后,我突然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刚到那几天,玲琅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问我去哪里了,说外孙女想吃我做的炖牛肉。
她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我也没惯着她,两人不欢而散,我便以为她不会再给我打电话。
没想到......
这次她又打来电话,我以为是催促我回去,没想到她却告诉我说,她可能也要离婚了。
我沉默许久问她为什么。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发现了丈夫跟外面那个女人喝咖啡的视频,
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有很多事不会做,忙不过来,
我一向很惯着这两个孩子,哪怕他们都这么大了,很多事我还是不愿意让他们沾手。
我在的时候也许没人发现,但只要我离开,所有人都会感到十分不便。
尤其,她现在还是一个人。
可我什么都没说拒绝了她让我回去的要求,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天,儿子周瀚宇也托人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孙子的美术班开课了,他工作忙,需要我去接送。
而我只答了一句:“该回去的时候,我依然知道回去。”
但我知道没过多久我就要回去了,因为法院通知我,开庭时间到了。
开庭那天天气不太好,瀚宇和玲琅都没到。
他们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折腾很丢人。所以他们不想来,我没说什么,只是心早就寒了。
我静静地坐在原告席上,看向被告席,等待法官宣判。
周恒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而隔壁坐着的柳晓霞,依然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是眼里的傲慢早已消失殆尽。
“现在宣判,”法官的声音在肃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根据原告提供的银行流水、购物记录等证据,被告周恒在婚姻存续期间,擅自将夫妻共同财产共计三百六十七万元转移至柳晓霞名下。”
我微微闭上眼睛,突然觉得从前节俭度日的自己是个巨大的笑话。
幸好,我已经将那个不值得的人完全看清了。
“判决如下:被告周恒净身出户,夫妻共同财产全部归原告沈知秋所有,被告柳晓霞需在十五日内归还全部所得财物及现金。”
法官的法槌落下时,我看见柳晓霞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
而周恒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
散庭后,我正准备离开,周恒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知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该死,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的声音嘶哑:“看在三十年夫妻的份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的心里没有别人,一直只有我们这个家的,就当是为了孩子。”
我想到那两个对我百般嫌弃,对柳晓霞百般奉承的孩子。
突然抽回了手。
“三十年。”
我重复着这个数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也知道是三十年啊?这三十年,我陪你白手起家,为你生儿育女,照顾你生病的母亲,支持你每一个决定。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用我们的血汗钱讨好另一个女人。”
“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三十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周恒还要说什么,柳晓霞也哭着跑过来。
“沈姐,都是我不好,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泪流满面的人,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又对她做了什么呢?只不过是拿回那些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法律已经给了你们应有的判决。”我平静地说,“至于原谅......”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恒愧疚的脸,“有些错误,永远不值得原谅。”
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听见周恒在身后绝望地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回头。
走出法院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但从今天开始,我终于可以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了。
7.
彻底跟周恒断绝关系后,
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小公寓,
然后去办了美容卡,按摩卡,舞蹈班。
把那些年轻时,我不舍得花的钱,没胆量做的事通通都做了一遍。
没有了大量的家务,身边吵得要死的孙子孙女,
女子女儿那一大堆,无论我花费多少时间,也总是做不完的事,我觉得格外的幸福。
有时空闲的晚上,我还会在小区里跳一跳广场舞,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我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听说离开我这段时间,周恒的日子过的很不好。
他没有跟柳晓霞再续前缘,儿子女儿享乐惯了,自己家都忙不过来,当然也没有时间管他。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没有我在,家里的衣服没人洗,饭没人做,碗筷没人洗,垃圾也没人倒,俨然变成了一个垃圾场。
我们的积蓄在离婚的时候都被判给了我,以他现在的工资,想请个保姆也是捉襟见肘,他再也不是那个成功儒雅的业界精英周恒,而变成了一个颓废不已的孤寡老头。
听过去的邻居说,他现在古怪的很,经常不出门,衣服穿很多天也不换,
身上总是散发着阵阵酸臭,特别恶心。
离开了我,家里的灯坏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水停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时长一两个月不交电费水费,在家里摸黑。
幸亏房子大,后院的游泳池里还囤了几多水。
当然他也想过向儿子女儿求助。
这对往日对他的一切行为都支持不已的子女,面对这个一无所有的父亲,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总是对他十分敷衍。
而他终于发现,自从离开了我,他几乎很难在这个现代社会活下去。
也渐渐明白了,从前那些井然有序的美好生活,不是平白无故就来了的。
连最简单的生活都不能自给自足,
周恒也开始反应,活了一辈子,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年轻时一门心思追求事业,看了想回归家庭却发现,我早已不如年轻时美丽大方,
所以他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温柔都给了柳晓霞,
他只知道柳晓霞十指不沾阳春水,
却不知道这些年在他背后默默付出的我,有多么的辛苦。
也忘了谁才是他真正应该疼爱的人。
照顾他父母,操持整个家的妻子是谁。
如今回首过往,他满心皆是悔恨,却已经来不及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周恒托我的离婚律师告诉我他想跟我见一面。
律师十分为难的告诉他:“我只能保证帮你把消息带到,至于见不见,是沈女士的自由。”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8.
周恒知道我早就下定决心要跟他断绝往来,不会再见他了,
但他的心里总是还抱有一点点期望。
期望我能回心转意,就算不能重新回到他身边,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至少让他能够当面向我道个歉,
为了这三十年来,被他忽视看清,欺骗的我,也为了这些年我对这个家,对他的付出。
律师看他年近花甲也不容易,犹豫了许久还是给我打了电话。
“沈女士,周先生说只需要见你一面就好,你看......”
可我还是拒绝了。
拒绝的毫不留情。
那些等不到的答案,我已经不在需要,也不想等了。
听说后来律师把我的话发给了周恒,他在客厅里痛哭流涕,难过的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本以为,我跟他之间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那个下午,
我刚从按摩店回来,在我家楼下碰到了我的儿子女儿。
如果不是他们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都快要忘了,我还有一对儿女。
多么讽刺,离婚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
他们居然才想起来看看我。
“有什么事吗?”我问。
女儿周玲琅突然扑上来,哭着握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满面愁容。
女儿告诉我是周恒病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但凡生点病,都不是小事。
我不在没人提醒周恒吃药看病,周恒又没人照顾,一个人在家觉得没多大事,吃了几颗药,却一直不见好。
那天玲琅回家拿东西,正好撞见他晕倒在地上,
这才把他送去了医院,他如今现在在病房里躺着状态很差,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见我一面。
离婚后,我就拉黑了周恒以及儿子女儿的全部联系方式,
我被伤透了心,再也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的瓜葛,哪怕他们曾经是我至亲至爱之人。
他们联系不上我,只能在熟人那里百般打听,最后还是找到了我的公寓。
周瀚宇见女儿说完,我毫不动容,突然上前来向我认错:“妈,以前的事,是我们做错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有些事,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是爸对不起你,可他现在都已经这样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见你一面,你能不能......”
“不能。”我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他们两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的孩子哪有不爱的?
我多么希望他们这次来找我,是因为想我了,来见见我,可我没想到却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大约周恒在医院里没人照顾吧。
唯一能唤醒他们的亲情的,也许只有他们的需要,需要我去继续当这个家里的免费保姆,去代替他们照顾周恒罢了。
我好不容易拜托了周恒,拜托了那个牢笼似的家,我才不要重新回去。
只要我这次妥协了,
那么那封离婚协议书就会立刻变成一张废纸。
以后每次需要使唤人了,他们就会来找我,让我回去,
被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一无是处的家人,榨干全部心血。
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还被耽误了整整三十年,
我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9.
我看了看身边的周瀚宇和周玲琅说道:
“你们两个也说了,我跟你们的爸爸已经离婚了,既然离婚了,那他的生老病死,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再去见他。”
“还有,以后你们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说完,我转身直接离开,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多么的绝情。
毕竟在我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的时候,这家里的其他三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乎过我的感受。
可即便我已经拒绝的如此决绝,周瀚宇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
当时我正在小区里拉刚和我的小姐妹们学会的葫芦丝,周瀚宇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十分烦躁。
“妈。”他这样叫我。
我不耐烦的看了过去,问他还有什么事,到底想干嘛。
“妈,爸也没有别的需求,他现在只想见你一面,医生说他这次病得很重,我怕......”周瀚宇知道我不信任他,他紧接着又说:“我和爸爸还有妹妹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这些年如果没有你,爸爸不会毫无后顾之忧的在外工作,也不会被照顾的那么好,我跟妹妹更不可能平安长大。”
“过去的事是我们鬼迷心窍,不知好歹,我们也不求你原谅。”
“只求你能够去见他一眼,就当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周瀚宇说的让人动容,三十来岁的人,竟然流出了两行眼泪。
或许他们终于体会到过去我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们再也无法毫无负担的享受我的付出和劳动。
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做到彻底绝情。
我说:“我之前发过誓,不会再见他,我不打算打破誓言,你还是回去吧。”
“不过如果他经济上有什么困难,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他请一个护工,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只能请一个护工吗?那医药费......”
周瀚宇说到这里,自知说漏了嘴,立刻停了下来。
我冷笑一声看向他,
这个和周恒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悔恨呢,无非是有求于我罢了。
他这段时间装的那么像,居然只是为了从我手里拿走一部分钱,
而我们之间的母子亲情,却荡然无存了。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你走吧,”我下了逐客令。
周瀚宇还想争取:“妈,你忍心看爸这样吗,他说为了见你,哪怕让他死他也愿意。”
“他本来就要死了。”
这是我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我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因为我还有更美好更值得的人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