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阁套房。
中年女医生合上医药箱,神情职业而克制。
陆西铭几步跨过去,嗓音绷得像一根弦。
“她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对他急切的态度习以为常。
“药物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但虞小姐有些过度劳累引起的软组织挫伤,加上体力透支,这几天身体会很虚弱。”
医生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紧闭的卧室门。
“近期必须静养,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剧烈运动。”
陆西铭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一截烟灰无声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没理会,只是烦躁地抓了一把红发,耳根处爬上一抹燥热的红。
医生留下药片和一管药膏,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间重归死寂。
陆西铭盯着那管白色的药膏,像在看什么烫手的东西,喉咙一阵发干。
他猛地将烟头摁进烟灰缸,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
脑子里乱成一团,全是昨晚失控的画面和她压抑的泣音。
操。
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骨节发出沉闷的响声。
……
卧室里光线昏暗。
虞星瑶靠在床头,刚挂断许无忧的电话。
听到妹妹那句“红毛再敢凶你,我就去跟他以理服人”。
她唇角那点笑意还没散去。
门被推开。
陆西铭端着水杯进来,走路的姿势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刚才在厨房,为了调配这杯温度刚好的水,他差点把整个恒温水壶都给砸了。
“吃药。”
他在床边站定,把水杯和药片递过去,视线却死死钉在床头柜的台灯底座上,不敢看她。
虞星瑶伸手去接。
指尖无意间相触。
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像有细小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炸开。
“操!”
陆西铭低骂一声,手一抖,温热的水“哗”一下泼出去大半,迅速在雪白的被面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
他僵在原地,想用手去擦,指尖却停在半空,懊恼地攥成了拳。
虞星瑶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心底最后那点怨气也散了。
“没事,我自己来。”
她接过剩下的半杯水,仰头将药片吞下。
陆西铭看她喉咙滚动,咽下了药,整个人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拖过一把椅子,却在离床几米远的地方坐下。
双手撑着膝盖,背脊微微弓着,像一只斗败了的丧家犬。
沉默在昏暗中发酵。
许久,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虞星瑶。”
“嗯?”
陆西铭抬头,那双总是盛满桀骜的眸子,此刻暗沉得吓人。
“你想好了?真要跟我结婚?”
虞星瑶没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算什么东西?我哥是商业奇才,陆家真正的掌权人,你跟他才是门当户对。”
“我呢?一个玩赛车的混子,陆家只会惹是生非的废物。嫁给我,你就从人人羡慕的陆家主母,变成了一个废物的老婆,等着被人看尽笑话!”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在原地转圈。
“昨晚那是意外!你要是觉得恶心,觉得倒霉,现在就说!”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底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只要你摇头,老子现在就去把这桩婚事搅黄了。就算拼着被打断腿,我也不会让你难做。”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加湿器喷薄白雾的细微声响。
虞星瑶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人,明明怕得要死,怕被嫌弃,怕被拒绝,却偏要摆出一副最凶狠的样子。
比起陆南舟那种温润面具下的精于算计,陆西铭这颗心,赤诚得让人眼热。
“陆西铭。”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坐下。”
陆西铭条件反射地坐了回去,屁股刚沾椅子又觉得丢份,硬着头皮瞪她。
“昨晚的事,已经发生了,没有如果。”
虞星瑶调整了一下坐姿,丝被滑落,露出锁骨上一点无法忽视的红痕。
陆西铭的视线像被烫到,猛地移开。
“而且,你有两点说错了。”
“哪两点?”他闷声问。
“第一,昨晚虽然是意外,但我并不觉得恶心。”
陆西铭呼吸一滞。
“第二,”虞星瑶看着他的眼睛,语气笃定,“在家族联姻这张棋盘上,陆南舟确实是所谓的‘最优解’。但我现在的情况,你应该知道。”
陆西铭愣住。
虞星瑶继续说道:“我是虞家的养女,是别人眼里的假千金。这事在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无忧才是虞家真正的血脉。”
“我父母为了弥补对亲生女儿的亏欠,在挑选联姻对象时,一定会选出他们认为最好的那一个。”
虞星瑶的眼角漫上狡黠的笑意。
“而那个人,是你,陆西铭。”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所以,在长辈眼里,你才是那个‘最优选’。”
轰——
那句“你才是那个‘最优选’”像一颗精准引爆的炸弹,在他二十五年的灰暗认知里,炸出了漫天绚烂的烟火。
陆西铭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冲刷着四肢百骸。
他呆呆地看着虞星瑶,看着她眼中那狡黠又笃定的光芒。
“你……少忽悠老子!”
陆西铭猛地扭过头,脖子红得快要滴血。
“谁稀罕当什么最优选……那是他们眼瞎……”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虞星瑶看着他红透的耳尖,拿过手机,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不管他们瞎不瞎,婚总是要结的。未婚夫,加个微信?”
陆西铭僵硬地转回头,死死盯着那个黑白方块。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新手机,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扫一扫。
“加就加,谁怕谁。”
“叮”的一声轻响。
好友申请通过。
看着那个软萌的兔子头像,陆西铭心里像有只小猫在用爪子挠,又痒又躁。
他蹭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那个……医生说你要静养!”
“我去给你买粥,等着!”
说完,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手搭上门把手时,他又停住,恶狠狠地回头补了一句:
“你……你少得意!这事儿……没完!”
砰。
门被用力甩上。
虞星瑶看着那扇还在轻微震颤的门板,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
走廊里。
陆西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快要撞破胸膛。
他抬手捂住滚烫的脸颊,掌心全是湿热的汗。
“操。”
一声低骂,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
最优选。
嘿。
他摸出手机,盯着那个兔子头像看了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不决。
这女人……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得团团转,还让他……心里挺美。
以后日子长着呢,肯定是个天大的麻烦。
手指轻点,他把备注从“虞星瑶”改成了——
【麻烦精】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吹了声轻佻的口哨,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电梯走去。
买粥去。
买全城最贵的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