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无声地滑过夏家老宅那扇气派的雕花大门,却没有停在辉煌的主楼前。
车轮碾过杂草丛生的碎石路,径直绕向后山一片被铁丝网封锁的禁地。
这里没有精心修剪的园林,只有枯藤老树和一股经年不散的腐败气息。
“到了。”
夏闻笙熄了火,没看夏星眠,径直推门下车。
夜风卷着湿冷的水汽。
夏星眠裹紧了身上的风衣,跟着他走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这地方她住了二十年,竟然从来不知道后山还有这样的存在。
“咔哒。”
夏闻笙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早已不再光亮的铜钥匙,插入锁孔。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夏闻笙没有开灯,或者说,这里根本没有灯。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束冷白的光,剖开了黑暗。
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
墙壁是粗糙的水泥,上面布满了青苔和渗水的痕迹。
角落里放着一张只剩木板的破床,旁边是一个早已干涸发黑的水槽。
而在床边的墙壁上,钉着一个巨大的铁环,连着一条断裂了一半的粗铁链。
夏星眠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痉挛。
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这是圈禁牲畜的笼子。
光束移动,扫过墙壁。
那里密密麻麻全是抓痕。有的深,有的浅,有些甚至依然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那是有人在极度绝望和痛苦时,用指甲一遍遍抠挖留下的。
那是想活下去的渴望,也是想死的挣扎。
“这就是我的童年。”
夏闻笙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他走到那条断裂的铁链旁,伸手握住那冰冷的金属。
“七岁那年,我妈死了。”
“夏正国为了逼她交出手里的股份,把我扣在这里当人质。可惜那个女人性子烈,宁死不签,跳了楼。”
夏闻笙轻笑一声,眼神空洞,“她死了,我就成了多余的那个。既是夏正国想要掩盖的耻辱,又是他发泄怒火的出气筒。”
“这条链子,锁了我整整五年。”
“只有在夏家需要对外展示‘家庭和睦’或者那个老东西心情好的时候,我才能被放出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短暂地当一会儿‘人’。”
夏星眠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滚落。
她一直以为夏闻笙冷血、不近人情,对那个家毫无留恋。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那个家当成了祭品。
“看到那个洞了吗?”
夏闻笙抬手,光束指向靠近天花板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生锈的铁栏杆依然还在。
“那是我这五年里,唯一能看见光的地方。”
夏闻笙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夏星眠,目光幽深。
“那天我饿了三天,正在啃床板上的木屑。”
“然后,一只手伸了进来。”
那只手很小,肉乎乎的,费力地把半个有些发硬的白面馒头挤了进来。
随后是一张稚嫩的笑脸,贴在栏杆上,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狗狗,吃饱了就不叫了哦。”
那个声音又甜又软,像把这里腐烂的空气都驱散了。
夏闻笙至今记得那个馒头的味道。
带着那女孩手心的温度,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那是地狱里漏进来的第一缕光。
夏闻笙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照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女孩。
“多讽刺啊。”
夏闻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那时候,你是夏家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却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这个被当成狗养的野种。”
“而十四年后,命运转了个圈。”
“你是假的,我是真的。我们就像两个错位的小丑。”
但他不恨这个玩笑。
因为这个玩笑,让他遇见了她。
“夏闻笙……”
夏星眠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她的脸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许这么说自己。”
她声音哽咽,“你不是野种,也不是狗。”
“你是夏闻笙,是我大哥,是我……老公。”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
夏闻笙身体一僵。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承认这个称呼。
不是被逼迫,不是在床上求饶,而是在这个埋葬了他所有尊严和希望的废墟里。
“星眠。”
夏闻笙伸手,捧起她的脸。
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痕。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锁在身边吗?”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与深情。
“因为我曾一无所有。”
“我怕一松手,连这最后一点光都没了。”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在那些带血的抓痕见证下。
夏星眠踮起脚尖。
她闭上眼,主动吻上了男人冰凉的薄唇。
这是一个带着咸涩泪水味道的吻。
也是一个承诺。
“我不走。”她在唇齿间呢喃,“这辈子,我都给你照亮。”
夏闻笙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凶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所有温暖,都在这一刻掠夺回来。
……
唇齿分离。
地下室里静得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夏闻笙眼底那层破碎的水光已经褪去黑。
视线扫过四周。
发霉的墙皮、带血的抓痕、断裂的铁链。
十四年了。
哪怕他现在站在京圈权力的顶端,哪怕他动动手指就能让无数家族破产。
可每当深夜梦回,他依然会被困在这个十平米的笼子里,听着铁链拖过水泥地的声音,啃食着带血的木屑。
这是他的梦魇。
也是夏家强加给他的耻辱柱。
“星眠。”
夏闻笙的声音很轻,在阴冷的空间里,声音仿佛被拉长,带着空旷的回音。
“这地方留着,脏眼。”
他侧过头,目光死死锁住那张枯朽的木板床,语气近乎病态的询问:
“烧了好不好?”
不是商量,是邀请。
邀请她一起毁灭这个承载了夏家罪恶的证据。
夏星眠没有丝毫惊讶。
她松开环抱他的手,转身走向角落里的杂物堆。
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园艺工具,还有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