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被带走的时候,场面挺寒碜。
没什么警匪片里的枪战对峙,只有王大勇带着俩保卫科的壮汉,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从墙根底下拽出来。
那卷被他拿命护着的“绝密图纸”,技术科连夜看了一眼就扔一边了,那是陆川几年前画废的草稿,擦屁股都嫌硬。
但这事儿性质变了。
入室盗窃,偷的还是军工总工的家。
在这严打的节骨眼上哪怕他偷的是张手纸,也够他把牢底坐穿。
林汐站在二楼窗口看着警车尾灯消失在巷口,轻轻拉上窗帘。
她倒了杯温水,指尖甚至没颤一下,只是对着空气说了句:“崽啊,看见没,这就叫自作孽。你爹不要的垃圾,都有人当宝贝抢。”
这一夜,大院终于清净了。
隔壁林婉家大门紧闭,赵建国蹲了局子,李文博进去了,那个没事找事的恶婆婆也滚回了省城。
林汐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次日江城的日头晒得可毒了。
林汐挑了件淡黄色的真丝衬衫裙,腰带松松一系,显身材又不勒肚子。
她架上蛤蟆镜,踩着半跟凉鞋,没去厂里凑热闹,直接拦了辆在大街上扎眼的“黄面的”。
“师傅,城南老巷子。”
这年头打车是烧钱,起步价十块,够普通工人吃好几天肉。
车停在城南一片待拆迁的平房区外头。
林汐付钱下车,捏着陆川给的那把黄铜钥匙往里走。
巷口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看见她,针都忘了拔,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这摩登女郎直到人走远了才开始交头接耳。
林汐在一扇斑驳的黑漆木门前停下。
“咔哒。”
锈死的锁芯费了点劲才转动。
推开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几辆散架的自行车,还有一堆生锈的齿轮轴承。
这就陆川说的“存了点破烂”?
林汐皱眉,拿扇子挥了挥面前的灰。
她绕过废铁堆,推开正屋的门。
屋里黑咕隆咚的,全是摞起来的木箱子。
她走过去,随手掀开一口不起眼的箱子。
没有预想中的机油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冷香。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排手表。
不是地摊货,全是有些年头的机械表。
欧米茄、劳力士,甚至角落里那两块表盘泛黄的,分明是百达翡丽的老款古董表。
林汐呼吸一停,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又打开旁边一个小铁皮盒。
这一次她的手彻底僵住了。
盒子里是几摞花花绿绿的纸。
上海真空电子器件股份有限公司股票。
豫园商场……
飞乐音响……
全是“老八股”!
林汐手里的铁盒差点拿不稳。
盒子里花花绿绿的纸头,印着"上海真空电子器件""豫园商场""飞乐音响"……
她脑子里轰一声炸开,这是九二年的原始股!
再过几个月上海股市要疯。
这些纸头能翻几百倍,上千倍!
这不是钱,这是印钞机!
“陆川……”
林汐腿有点软,一屁股坐在紫檀箱子上,大口喘着气,
“你个闷声发大财的祖宗……把你扔在大西北吃沙子,真是屈才了!”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跳,刚要把盒子锁回去,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砰!砰!砰!”
声音急促,不像好人。
“有人吗?收废品的!”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黏腻的试探。
林汐眼神一凛,迅速将铁盒塞进大箱子底层,随手扯了块破油布盖上,又把那堆破齿轮往上一堆。
调整好呼吸,她慢悠悠走出去,隔着门缝问:“谁啊?”
门外站着个夹公文包的胖子,满头大汗,那双绿豆眼正顺着门缝往院里死命地瞟。
见林汐开门,胖子那双贼眼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才嘿嘿一笑递名片:“鄙人姓张,江城物资回收公司的。听说这院里有点老机械零件,来看看。”
林汐没接名片,只是倚在门口,神色冷淡:“不卖。”
“哎,别介啊!”
张胖子见只有个女人,胆子大了。
他直接伸出一只脚卡住门缝,半个身子硬挤了进来,那股子汗臭味直往林汐鼻子里钻。
“大妹子,陆工不在家吧?这堆破烂放着也是招贼。我出高价,五百块,帮你清理得干干净净。”
张胖子嘴上说着,眼神却根本没看那些废铁,而是直勾勾地往屋里那几口箱子上飘。
这胖子,是个识货的行家更是个趁火打劫的流氓。
林汐后退半步,眼神骤冷:“把脚拿出去。”
“我要是不拿呢?”
张胖子见她后退,以为她怕了,脸上的笑变得油腻又猥琐,
“大妹子,你这就见外了。这院子荒郊野岭的,我就算拿点东西走,又有谁知道?五百块不少了,你也别不识抬举……”
说着,他竟然伸手想去推林汐的肩膀。
林汐没有躲。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肥手,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张老板是吧?”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背脊发寒的笃定,“你知道入室抢劫军工家属,是什么罪名吗?”
张胖子动作一顿:“吓唬谁呢?这破院子……”
“这院子姓陆。国家重点保密单位的总工程师陆川。”
林汐上前一步,手里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在掌心轻轻拍打,发出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
“前天晚上,有个叫李文博的也是想进这院子拿点东西,现在人正在市局审讯室里喝茶,罪名是窃取国家鸡密,大概率是要吃枪子的。”
她盯着张胖子那张瞬间僵住的脸,微微一笑:
“张老板,你的回收公司有特种金属回收执照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喊一声,都不用保卫科,旁边巷子里的联防队就能把你当敌特抓起来?”
“敌特”两个字,在这年头可是要把天捅破的。
张胖子额头上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看着林汐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睛,原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小媳妇,没想到是个带刺的玫瑰。
这女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里发毛。
“这……这就是个误会!”
张胖子赶紧缩回脚,讪讪地赔笑,连退两步,“既然是陆工的家当,咱哪敢动!打扰了!打扰了!”
说完,像是背后有狗撵一样,夹着公文包灰溜溜地跑了。
林汐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利落地锁好门又捡了根生锈的铁丝把门把手缠死。
此地不宜久留。
这批货,尤其是那些股票,必须尽快转移。……
回到大院时,天色近黄昏。
刚到门口,林汐就察觉气氛不对。
平时热闹的大院今天格外安静,连顽皮的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几个保卫科的人正神情紧张地守在楼道口。
王大勇满头大汗地在原地转圈,那张平时凶神恶煞的脸此刻煞白一片,帽子都歪了。
看见林汐,他简直像看见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几乎是扑了过来。
“我的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怎么也不留个话!”
王大勇声音都在抖,压低了嗓子,“快!快上去!家里来人了!”
林汐心里一动:“谁来了?把你吓成这样?”
王大勇擦了把汗,指了指楼上,眼神惊恐得像是见了鬼:
“不光是厂长在作陪……连市里的车都停在外面没敢进来。那人带的警卫员,腰里可是真的别着这个……”
他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
“那是真正通着天的大佛啊!指名道姓要见陆工的家属!”
林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自家楼下,几个保卫科的人笔直地站成一排。
一辆黑色红旗车就停在单元门口,车门开着,车里坐着个挺拔的身影。
哪怕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压迫感。
“人没进屋?”
林汐挑眉。
“哪敢啊!”
王大勇压低声音,“厂长亲自下来开门,人家摆摆手说不方便,就在车里等着。还说了,陆工的家属不回来,他就不走。”
林汐心里一动。
这不是来找茬的,这是有正事。
而且是冲着陆川来的。
陆川啊陆川,你这哪是存了点破烂,你这是捅破了天吧?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反而噙起一抹笑意,眼底燃起兴奋的光。
“慌什么。”
林汐拍了拍王大勇颤抖的肩膀,“兵来将挡。走,去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