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先是用外汇券去友谊商店扫荡了一圈。
买了一只真皮拉杆箱,这时候大家出门都是背蛇皮袋或者提帆布包,拉杆箱那是稀罕物。
又买了两套剪裁得体的真丝套装裙,一双意大利进口的小羊皮高跟鞋还顺手给陆川带了条皮尔卡丹的皮带。
出发那天,林汐特意穿了那件新买的米色薄风衣,腰带一系,勾勒出还没显怀的腰身,头发盘了个港式发髻戴着蛤蟆镜,整个人洋气得不像话。
火车站人山人海,到处是扛着大包小裹的旅客汗臭味泡面味混杂在一起。
林汐推着拉杆箱,在众人惊艳又羡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软卧候车室。
检票员是个大姐,正磕着瓜子眼皮都不抬:“哎哎哎,那边是软卧,普通票去那边排队!”
林汐没说话,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粉红色的软卧票轻轻递了过去。
大姐一愣,接过票一看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哟,是软卧啊!同志里面请,有热水!”
进了包厢世界瞬间清净了。
这是一辆T字头的特快列车,软卧车厢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香烟和老式皮革的独特味道。
林汐运气不错这间包厢里暂时只有她一个人。
她把箱子塞进床底,换上一双自带的软底拖鞋,拿出丹麦曲奇和健力宝,舒舒服服地靠在铺位上,戴上耳机听起了邓丽君。
窗外站台上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现在是1992年5月中旬,距离那场震惊全国的“5.21”股市全面放开股价还有不到一周。
陆川那一铁盒子的豫园商场和真空电子马上就要变成能换别墅的金票子。
正想着包厢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夹着个公文包,满脸油光一进来就一股子烟味。
他看见林汐,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眼神像是饿狗看见了肉包子,黏糊糊的让人恶心。
“哟,大妹子,一个人啊?去上海?”
男人一屁股把包往对面铺位上一扔,自来熟地坐下,掏出一包红塔山刚想点,看了眼林汐那身洋气打扮和桌上的外汇券商品,眼珠子骨碌转了转,把烟塞了回去,转而故意把腰间那个像黑色方砖一样的摩托罗拉汉显传呼机露出来晃悠。
“我去上海谈大生意!钢材买卖,几十万的单子!”
他大声嚷嚷着,试图引起美女注意同时身子故意往前凑了凑。
林汐没摘墨镜,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男人见她冷淡,不仅没退,反而以为她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娇小姐,胆子更大了。
“大妹子,听哥一句劝,上海乱得很。”
男人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那双泛黄的眼珠子在林汐的真丝裙领口上打转,
“你是去探亲还是做买卖?要是身上带了钱,可得小心。你看我这传呼机,随时能联系道上的兄弟,你要是没熟人,哥可以罩着你。不过嘛……”
他搓了搓手指,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油腻笑容:
“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哥最近手头流动资金稍微有点紧,大妹子要是方便,借哥两百周转一下?到了上海,哥双倍还你,还能带你去和平饭店见见世面。”
这是把她当成好骗的肥羊了?
又是劫财又是起色心?
林汐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她没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红皮本子(那是她的记账本),又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盖着鲜红钢印的文件。
那是陆川的“技术顾问”聘书,上面那一排红头字极其醒目。
她把那带红章的文件往桌上轻轻一拍,又拧开钢笔帽,在红本子上煞有介事地悬笔准备记录。
“大哥,您刚才说,您在倒腾钢材?几十万的单子?”
林汐语气温柔得渗人,眼神却锐利,
“我是去上海出公差的,正好负责核查这一批钢材的违规批条流向。现在的政策您也知道,严打‘投机倒把’和‘国有资产流失’。既然您这有线索,还是几十万的大案子,麻烦您报一下单位和名字,我也好记录在案,到了上海直接让纠察队去核实一下?”
“核……核查?”
男人脸上的淫笑瞬间僵住了,目光盯着桌上那个大红钢印。
虽然没看清具体内容,但那个年代,这种红头文件和这种拿笔记录的架势,代表的就是绝对的权威和麻烦。
再加上他自己本来就是个吹牛皮的骗子,兜里比脸还干净,最怕的就是官方查账。
“这……这误会!误会!”
男人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哆嗦着把传呼机往衣服里塞,
“我那是吹牛!吹牛的!哪有什么几十万,就是去……去走亲戚!”
“哦?走亲戚啊。”
林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笔尖在纸上点了点,
“那您最好安分点。我这人神经衰弱,睡觉轻,而且习惯随身带着防身的家伙。万一我也把您当成坏分子给‘处理’了,那可是误伤。”
男人脸都白了,刚才那点贪念和色心瞬间被吓回了肚子里。
这女人气场太强,满嘴官腔手里还有红头文件,惹不起!
他甚至没敢再看林汐一眼,抱着公文包缩到了上铺,翻身对着墙,这一路愣是连厕所都没敢去上,生怕被这“女特派员”给盯上。
一夜无话。
火车在次日清晨缓缓驶入上海站。
一出站,九二年的上海滩那股混杂着欲望机遇与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林汐深吸一口气,拦了辆红色夏利直奔外滩和平饭店。
入住换装,直奔万国证券黄浦营业部。
那里早已人声鼎沸。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像是一块鲜血淋漓的红布,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伴随着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或哀嚎。
这就是最原始的资本博弈场,赤裸、血腥。
林汐嫌弃地捂住鼻子,正准备找个清静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撞入了视线。
大厅最角落的柱子后面,蹲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着件领口磨破的白衬衫,黑框眼镜有一条腿是用胶布缠着的。
头发乱得像鸡窝,正死死抱着脑袋,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在他脚边,散落着几张被踩了脚印的认购证,还有半个被啃得脏兮兮的馒头。
那副绝望到骨子里的模样,像是刚刚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
林汐脚步一顿。
徐啸天?
那个后来在上海滩叱咤风云人称“私募教父”的男人?
她记得前世新闻里说过,徐啸天发迹前曾在万国证券门口想跳黄浦江,是因为把借来的高利贷全亏在了错误的股票上,就在他绝望的时候,被人拉了一把。
原来,那个“贵人”的位置,现在是空的?
林汐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一大把还没变现的原始股,又看了看那个正准备去死的未来大佬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灿烂的笑。
这哪里是来花钱的。
这分明是来收小弟的。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他面前,那双价值不菲的小羊皮鞋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
“喂。”
徐啸天浑身一颤像是惊弓之鸟般抬起头。
透过满是雾气的镜片,他看到一个仿佛浑身镀着金边的女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逆光中,女人神色淡然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戏谑,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和贵气,与这嘈杂混乱的大厅格格不入。
徐啸天在这一瞬间恍惚了,他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见到了太阳,既自惭形秽又移不开眼。
“先别急着哭。”
林汐的声音清脆,“想不想把输掉的裤衩子赢回来?甚至……赢下一座金山?”
“你……你是谁?”
徐啸天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警惕又有一丝被这种强大气场震慑后的敬畏。
他不信这世上有救世主,但这女人的眼神太笃定了,笃定得让他那种想死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我是谁不重要。”
林汐从包里掏出一张真空电子的股票像扇子一样在手里晃了晃。
那纸张清脆的响声,在徐啸天耳中如同天籁。
她微微弯腰,隔着墨镜看着他的眼睛,红唇轻启:
“重要的是,我知道这玩意儿过两天能涨到多少。而你这种亡命徒的眼神,我正好缺一个。”
她并没有用钱砸他,而是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直击这个天才最渴望的东西,机会。
“怎么样,小弟弟,要不要把命卖给我,跟着姐姐干一票大的?”
徐啸天盯着那张股票,又看了看林汐那双即便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压迫感的眼睛。
他在那一刻并没有看到钱,而是看到了一种掌控一切的野心。
那种野心唤醒了他骨子里沉睡的狼性。
他甚至忘了擦脸上的泪,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