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些阿姨为什么一直看我们?”
苏安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没有好奇,只有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审视。
苏尤梨牵着儿子的手,脚步没有停。
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因为安安长得太好看了,像年画上的小福娃,阿姨们都喜欢你呀。”
已经是深秋,军区大院里的路两旁,高大的银杏树叶子黄得透亮,风一吹,就下起一场金色的雨。
空气里有股干爽的、属于北方的秋天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和潮湿阴郁的南方截然不同。
干净,整洁,规矩森严。
路上遇到的军官和家属,个个都穿着笔挺的制服或朴素的衣裳,走路带风,腰杆挺得笔直。
可那一道道投射过来的目光,却不那么友善。
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嫉妒。
苏尤梨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住进薄家小楼的消息,怕是早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这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军区最年轻少将的家里。
这简直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一颗炸弹。
她就像个被放在笼子里展览的珍稀动物,每走一步,都被无数双眼睛解剖分析。
“哟,这不是……”
一道娇滴滴又带着点刻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苏尤梨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三四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
为首的一个,烫着时下最流行的爆炸头,身上穿着一件驼色的呢子大衣,脚上是锃亮的小皮鞋。
在这片橄榄绿和中山蓝的海洋里,显得格外扎眼。
苏尤梨认得她。
这几天秦岚拉着她认人的时候,指着文工团的海报说过。
林雪,文工团的台柱子,唱《红梅赞》的角儿,父亲是后勤部的副部长。
也是整个大院公认的,最有可能成为薄家儿媳妇的人选。
林雪身边几个女人立刻跟着站了起来,簇拥着她,朝苏尤梨母子走来。
那架势,不像是在散步,倒像是来围猎的。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薄少将从外面带回来的‘贵客’啊。”
林雪上下打量着苏尤梨,眼神像带着钩子。
苏尤梨今天穿的是秦岚让人送来的新衣服,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黑色的长裤。
简单,干净,却更衬得她腰是腰,腿是腿,一张脸素净得找不出一丝瑕疵,偏偏那双眼睛媚得能勾魂。
这种纯与欲的矛盾结合,最让女人嫉妒。
“听说苏小姐是从南边来的?”另一个穿着军装的短发女人开口,语气里带着优越感,“我们京市可不比你们乡下,讲究多着呢。”
苏尤梨没说话,只是把安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
她太懂这种伎俩了。
几个女人一台戏,你一言我一语地用话敲打你,试探你的底细。
你要是急了,跟她们吵,就落了下乘,坐实了“没教养”的罪名。
你要是怂了,低头不语,她们就会变本加厉,把你踩进泥里。
“姐姐们说笑了,我就是个粗人,哪懂什么规矩。”
苏尤梨柔声开口,姿态放得极低。
“以后还要请姐姐们多多指教呢。 ”
她这副柔顺的样子,却让林雪更加不爽。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林雪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苏安那张酷似薄妄的小脸上,眼神里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
“指教可不敢当。”
“就是想提醒苏小姐一句,这军区大院,可不是什么野鸡都能飞进来的地方。”
“想要攀高枝,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别到时候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难听了。
周围几个女人都掩着嘴,发出窃笑声。
苏尤梨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但不能忍受当着她儿子的面。
苏安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薄妄发怒前的冷光。
“林雪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苏尤梨的声音依旧是软的,但里面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
“我是什么出身,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儿子,更不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哟,还护上了?”林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
“一个连爹是谁都说不清的野种,还当成宝了?”
她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恶毒地说道:
“谁知道你是在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跟哪个野男人鬼混生下来的?”
“你以为薄大哥会要你这种不干不净的破烂货?”
“做梦!”
苏尤梨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被如何羞辱,但“野种”、“破烂货”这两个词,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心脏。
那是她最深的恐惧,也是她最痛的伤疤。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泛白。
一股血气直往上涌,肺都快要气炸了。
就在她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准备不顾一切撕烂眼前这张嘴脸的时候。
苏安突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小小的男孩,仰着头,直视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林雪。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
只有一片冰冷的,看死人般的平静。
“你再说一遍。”
苏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和薄妄如出一辙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雪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但旋即又恼羞成怒。
她竟然被一个四岁的小屁孩给吓住了?
“我说你是个……”
“你再说一遍我妈妈和我的坏话,”苏安打断了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院子里的野狗。”
整个凉亭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句充满血腥气的话给震住了。
这哪里是一个四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这分明就是一个小恶魔!
林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苏安:“你……你这个小杂种!你敢咒我!”
“我不是在咒你。”
苏安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可怕。
“我是在通知你。”
说完,他转过头,拉了拉苏尤梨的衣角。
“妈妈,我们回家。”
“跟这种蠢货说话,浪费时间,还会拉低我们的智商。”
苏尤梨看着儿子那张紧绷的小脸,心中又疼又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
“好,安安说得对,我们回家。”
她抱着儿子,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那群目瞪口呆的女人。
那笔直的背影,透着一股无声的骄傲和决绝。
仿佛刚才那场恶毒的围攻,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可只有苏尤梨自己知道。
她的手,在抖。
心,在滴血。
这笔账,她记下了。
林雪是吧?
你等着。
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让你用血和泪,千倍百倍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