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19 14:20:52

市中心医院,急诊部。

即使是深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混杂。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混合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体味、药味,构成一种独特而令人焦虑的氛围。孩童的哭闹、病人的呻吟、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冰冷的仪器声响交织在一起。

陆霆渊抱着单若伊走进来的瞬间,几乎吸引了所有等待区的目光。他本身卓越的气质、昂贵的衣着与这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别提怀里还抱着一个意识模糊、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孩。

他直接无视了那些探究的视线,快步走到挂号窗口前。

值班的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公式化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问话:“姓名?年龄?什么症状?”

“单若伊。”陆霆渊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他低头看了眼怀里闭着眼、眉头紧蹙、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女孩,补充道,“高烧。另外,她1个半个月前刚从京市地震灾区被救出,需要排除是否有因挤压、缺氧或感染引发的后续问题。”

护士听到“京市地震”,表情严肃了些,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办理手续。

挂号,缴费,陆霆渊直接抽出黑卡,刷卡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数字跳动的瞬间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然后是被指引到诊室。值班的中年女医生带着熬夜的疲惫,示意陆霆渊将单若伊放在一旁的检查床上。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最高体温多少?自己量过吗?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咳嗽、胸闷、呼吸困难?”中年女医生一边拿出体温计,一边例行询问。

陆霆渊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个局外人。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他和她的交集,仅限于那片废墟之下,对于她正常的生活、她的身体状况,他一无所知。

单若伊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回答,却徒劳无功,只能虚弱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昨天洗了冷水澡······进行中午开始头晕想吐······晚上量的······三十九度八······喉咙······很痛······浑身······都痛······”

医生让她夹好体温计,又用听诊器仔细听了听她的心肺,检查了咽喉。

“扁桃体四度肿大,化脓很明显。炎症非常重。先抽血化验,看看血象和感染指标,然后马上输液,退烧和抗感染。家属去那边输液区等着吧,护士会带她去处置室扎针。”

家属?陆霆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护士过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软绵绵的、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单若伊,缓慢地走向处置室。

他依言走到走廊另一边的输液区。这里空气更加浑浊,拥挤着形形色色病恹恹的人和满面愁容的家属。陆霆渊找了个靠墙的角落站着,背靠着冰凉瓷砖,目光始终落在处置室那扇紧闭的门上。

他极少踏足公立医院的急诊室。陆家拥有顶尖的私立医院和随叫随到的家庭医生团队。这里的一切——拥挤、嘈杂、缓慢的效率、空气中弥漫的无力感——都与他熟悉的世界相隔甚远。

他拿出手机,给那个叫辰辰的小男孩打了他房间的座机电话:“辰辰,人找到,在医院,正在治疗,放心。”

刚刚电话里,辰辰让陆霆渊找到单若伊后打他房间座机电话。

座机电话几乎立刻接起,电话那头辰辰说了一连串的“谢谢叔叔!!!”。

小孩子太晚睡不好,陆霆渊哄着孩子早点睡。沈北辰终于放下心来,满意地去睡觉。

陆霆渊耳边回响着小男孩的“谢谢叔叔”,眼神复杂难辨。

他做这一切,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小男孩的请求。

不知过了多久,处置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移动输液架,带着单若伊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虚弱,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左手手背上贴着白色的医用胶布,细长的透明软管连接着上方悬挂着的药液袋,冰冷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她的血管。护士将她安置在陆霆渊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家属注意一下,这瓶快滴完了按那个铃叫我们。”护士指了指墙上的呼叫铃,交代了一句,又匆匆转身投入忙碌之中。

单若伊几乎是瘫软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下眼睑投下浓重的阴影,随着她不太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因为高烧,她的脸颊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合。

陆霆渊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座椅狭窄,他的长腿有些委屈地蜷缩着。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扶手。沉默在弥漫,与周围嘈杂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唯有药液一滴、一滴,通过细长的管子,匀速坠落的微弱声响,清晰地敲在两人的耳膜上,也仿佛敲在某种无形的心防上。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断续的呻吟声中缓慢流淌。

陆霆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拥挤的人群,脑子里有些空茫。他不理解自己此刻的行为。仅仅是因为一个陌生小男孩的求助?

还是因为那七个小时里,她曾那样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恐惧和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抑或是,此刻她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恰好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于那场灾难的、未竟的······责任或牵挂?

就在他思绪飘忽之时,旁边的人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单若伊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头无意识地向着另一边,坚硬冰冷的墙壁方向歪倒过去。

陆霆渊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迅速抬起手,用宽大的掌心,稳稳地垫在了她滚烫的额角与冰冷墙壁之间。

触碰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单若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他,眼底还带着高烧引起的氤氲水汽。

陆霆渊已经迅速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下意识保护意味的动作,只是灯光下的错觉。

“谢谢······”她声音沙哑得像破旧风箱,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坐直,却徒劳无功。

“不想回血,就别乱动。”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听起来甚至有些冷硬。

单若伊果然被这句话吓住,不敢再动,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依旧紧闭着眼,努力对抗着身体内部一阵阵袭来的晕眩和恶心。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实在虚弱得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极小幅度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将额头轻轻地、虚虚地靠在了两人之间的那个冰冷的金属座椅扶手上,寻求一点点可怜的支撑。

隔着薄薄的衣料,陆霆渊似乎能感受到那扶手传递过来的、她额际灼人的温度。

他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喉结滚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动。

他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在充斥着病痛与疲惫的急诊室一角,看着那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流入她的身体,如同某种无声的守护。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倦怠,天际隐约透出黎明前最深沉、也最接近光明的墨蓝色。

长夜将尽,而某些在废墟下被共同经历、却又被清醒后刻意否认和压抑的东西,似乎正悄然挣脱理智的束缚,于这弥漫着消毒水与脆弱气息的狭小空间里,探出微妙而复杂的芽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