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岁那年,我救了一个强壮而近乎半裸的男人。
拿仅剩的生活费给他买了伤药,失忆的男人告诉我,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
我红了脸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但狭小的出租屋,两平米的床,在某次不可避免的触碰后,我没有忍住。
在每一个快被他揉进身体里的夜晚,他都会很认真地对我说:
“少拥有你一秒,我都会死的。”
三年时间,我拥有了这个世界最美好的爱情和体验。
直到某天,他恢复了记忆。
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云城顾家的太子爷,掌管着无数人的财富和生死。
他没有了这三年的记忆,只记得我曾经救过他。
他给了我顾家夫人的身份,也给了我数以百计的房子和花不完的钱。
在第999次独守空房的那天,我看到了新闻上他和当红影后传出绯闻的报道。
他们的爱情获得了全天下的眷顾和祝福,就连顾家的佣人,都期待着哪天,可以正式换一个女主人。
当我看着电视画面上,男人让当红影后亲吻他脖子上曾被我咬出来的伤疤。
我知道,那个我还在等待的顾谨言,
虽然我还拥有着他,但早就死了。
01
“顾夫人,如你所愿,我会和顾谨言离婚。”
话落的瞬间,顾母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她将离婚协议和一张一千万的支票推到我面前,语气高高在上:
“一千万,算你识相。”
三年前,顾母也是这样拿着一千万的支票让我离开。
那时的我只会红着眼,反复强调我和阿言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可现在我只是平静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上名字,而后站起身。
“七天后,拿到离婚证我就离开。”
“我知道你有办法。”
离婚冷静期要三十天。
可我等不了了。
我等顾谨言,已经等了三年了。
三年前,他为了保护我受伤。
醒来后他记起了所有的一切,却唯独忘了我。
医生告诉我:“如果受到特定的刺激,顾先生有很大可能恢复记忆。”
所以结婚三年,纵使他对我冷漠、无视,我都坚信爱我的阿言一定会回来。
他舍不得我流泪,舍不得留我一个人。
可三年过去,我等了无数个日夜,那个说要跟我一生一世的男人,却吻上了别的女人的唇。
我终于明白,那个会为我淋一整夜雨的阿言,满心满眼都是我的阿言,早就死在了三年前。
离开老宅,我去了最近的餐厅吃饭。
平时处心积虑一个月都见不到面的男人,在我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就这么遇见了。
只是男人看到我,那双曾经对我盛满爱意的眼睛,如今像是结冰的深潭。
顾谨言皱起眉:“温以宁,你跟踪我?”
他身边的乔佳佳笑得温柔得体:
“温小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谨言只是商业合作关系,不要多想。”
她嘴上说着误会,可亲密的挽手姿势,亲昵的称呼一个不落。
我没说话,顾谨言却以为我在闹脾气。
如果是我的阿言,他此时会紧张得把我抱在怀里,笨拙地哄我说:
“宁宁,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可现在的顾谨言只是掏出一张黑卡,不耐烦地看着我:
“够了吗?”
他不在乎我的情绪,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房子和钱,已经足够对我的补偿。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失了忆的他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为什么他会觉得欠我的情,可以用物质来还。
我和他歇斯底里,大吵大闹。
他的冷静把我衬托地像个疯子。
他说:“温以宁,你都是顾太太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现在我依旧不懂,可我不在意了。
我平静地拿起包,说了句:
“我先走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说完,我看也没看顾谨言,转身离开。
好吃的餐厅不是只有这一个。
我的未来,也同样不是只有顾谨言一个选择。
现在,我不要他了。
02
我在酒店住了一晚,转天上午,我回到家收拾东西。
宽广明亮的大平层,处处透露着奢华的味道,
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那个狭窄、潮湿的地下室。
那时候顾谨言还只是我的“阿言”。
他会把我冻得通红的手捂在他心口,会用省了好几顿午饭的钱给我买一支玫瑰。
会在没有蛋糕的生日上,许愿等他有钱了,一定给我买个大房子。
后来他“恢复记忆”,成了顾氏的太子爷。
他知恩图报,施舍给我顾太太的身份,
又送了我住不完的房产和花不完的钱。
搬家那天,我执意要把他从前送我的几块钱发卡、手工摆件全都带走。
他却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将它们通通丢进垃圾箱。
“温以宁,你都是顾太太了,就不要像以前一样上不得台面。”
他嫌弃我贫苦出身的身份。
可从前他站在璀璨的烟花下,大声向陌生人宣告我是他的女朋友。
他说:“宁宁,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最幸运的事。”
想到这些,我深吸一口气,将以前我瞒着他偷偷捡回来的发卡、礼物全都扔进垃圾桶。
身后的大门被打开,顾谨言回来了。
他目光扫过地上满了的垃圾桶,然后毫不在意地瞥过眼。
也是,毕竟他早就忘了那些廉价的东西,是从前他能给我的全部真心。
“晚上有个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想要什么,随便拍。”
我知道,这又是他对我的补偿,毕竟他是体面的顾家太子爷。
可到了现场,乔佳佳也在。
“温小姐,谨言只是来带我见见世面,你不会连这点醋都要吃吧?”
我无视乔佳佳的挑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拍卖会开始,一件接一件的高价饰品、项链被顾谨言拍下,送到我手中。
在场所有人纷纷向我投来羡慕的眼神。
可相隔不远处的座位上,顾谨言正低着头给乔佳佳剥香蕉。
他将香蕉上的白色纤维摘干净,仔细认真,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
其实不喜欢吃白色纤维的人是我,从前的阿言也是这么给我剥的,细致得一点都不肯放过。
现在他忘了爱我,却拿爱我的习惯去爱另一个人。
我笑笑,索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直到最后一件拍品被呈上来。
一件雕花玉镯。
我猛地直起身子,眼神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拍品。
那是妈妈的遗物。
四年前,顾谨言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跑去工地搬砖,却被六楼掉下的一块石头砸中昏迷。
为了给他凑齐手术费,我不得已当掉了妈妈留给我的玉镯。
后来等我攒够钱想赎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镯子早就被人买走。
我以为这辈子都要留下遗憾,可它现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顾谨言。
“顾谨言,我要它。”
一直沉默的乔佳佳也在此时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
“谨言,这个镯子很搭我明天的礼服,我想要。”
顾谨言的视线在我和乔佳佳之间扫过。
等对上我乞求的眼神,他皱了皱眉,直接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点天灯!”
03
拍卖槌落下,尘埃落定。
侍者恭敬地将玉镯呈到顾谨言面前。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乔佳佳立刻欣喜地伸出手,将镯子戴在手上。
“真好看!谢谢谨言!”
我面色惨白,猛地站起来:
“顾谨言,你自己说的,我要想什么随便拍!那是我的!”
顾谨言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嫌恶。
“温以宁,今晚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你不要不知足!”
就在这时,乔佳佳“啊”的一声。
玉镯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大理石的地面摔成两段。
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推开乔佳佳,颤抖着去捡地上的碎片。
顾谨言扶住踉跄的乔佳佳,声音冷厉:
“温以宁,你又发什么疯?”
我浑身都在发抖,眼泪终于失控。
“顾谨言,这是我妈妈的遗物,你跟我发过誓的,你说你一定会亲手把它给我赎回来!你发过誓的!”
或许是我从未在他面前暴露出这样的脆弱。
顾谨言的身体猛地一僵,一丝茫然和剧烈的头痛瞬间掠过他的眼底。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了太阳穴,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我说过,我不记得的话,就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不就是一个镯子,我会找最好的工匠修好它,你别再闹了!”
说完,他捡起那两块碎玉,搂着乔佳佳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蹲在原地,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拍卖会散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心灰意冷地走在路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突然加速冲了出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整个人撞飞了出去,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几秒,我看到乔佳佳从驾驶位里出来。
她扑进同样下了车的顾谨言怀中,声音充满了刻意的慌乱:
“是温小姐!谨言,我好害怕,我不是故意的......”
......
再睁眼,已经是三天后,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见我醒来,巡房的护士松了口气。
“女士,您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您丈夫担心的都要急疯了。”
我丈夫......担心我?
我看向守在一边的顾谨言。
如果是我的阿言,我一千个一万个相信这样的说辞。
可换成现在的顾谨言,我自嘲的笑笑。
果然,等护士走后,他轻描淡写地和我说:
“那天晚上的事佳佳吓坏了,她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没收了她的驾驶证,替你惩罚过她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我昏迷了三天,断了四根肋骨。
换来的,竟然只是乔佳佳被“没收了驾驶证”。
我讥讽地笑出声。
顾谨言的眉头瞬间拧紧,他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那边,乔佳佳哭得撕心裂肺:
“谨言救我!有人找了一群小混混,要他们欺负我!”
04
话音落下,电话也随之被挂断。
顾谨言焦急地回拨,却再也打不通。
他猛地看向我,眼底满是冰冷和怒火:
“温以宁,我已经惩罚过佳佳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她?你非要毁了她才甘心吗?”
“告诉我,她在哪儿?”
浑身的疼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我难以置信道:“你怀疑我?”
“除了你,还会有谁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温以宁,你最好祈祷佳佳不会出什么事!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顾谨言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像极了三年前他听到有人欺负我,二话不说就抄起一根棍子往外冲的样子。
可那个阿言,早就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顾谨言没有出现,我得到医生的许可,办理了出院手续。
刚打开家门,顾谨言和乔佳佳坐在沙发上,身后站满了高大威猛的黑衣保镖。
乔佳佳看我进来,身体瑟缩了一下,往顾谨言怀里靠了靠。
“谨言,要不算了吧?你来得及时,我,我也没出什么事......”
“不能算!”顾谨言打断她,“她敢动你,就必须付出代价!”
看着乔佳佳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绑架,小混混......这些都是乔佳佳自导自演。
可我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个保镖堵住嘴,压在地上。
顾谨言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九十九棍,一下都不能少。”
“动手!”
巨大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九十九棍,打完我会死的!
我剧烈地挣扎,保镖却死死摁住了我。
“砰!”
第一棍狠狠砸在我的后背,剧痛瞬间炸开。
纵使被堵住嘴巴,惨叫声还是从唇角溢出。
我猛地想起那年我发了高烧,顾谨言冒着雨跑遍半个城给我买来退烧药。
他把我抱在怀里,眼里是满满的心疼和笨拙的温柔:
“宁宁乖,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第二棍紧随而至,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脆响。
我仿佛看到璀璨的烟花下,顾谨言向我单膝跪地:
“宁宁,我发誓!以后我要给你最好的,让你再也不会吃苦......”
第三棍,第四棍......
一棍接一棍,毫不留情。
顾谨言站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我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
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不断地与另一个画面重叠。
昏暗的巷口,暴雨倾盆,他浑身是血,却死死把温以宁护在身后。
她哭着,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阿言,阿言......”
顾谨言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疯狂地冲撞,要破土而出。
他越发烦躁,心里的难受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突然大声喝止:
“够了!我不是他!不是阿言!”
棍棒停下,男人被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压着情绪的低语:
“温以宁,这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
“以后,老老实实当你的顾太太!”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扯断脖子上的吊坠。
那是顾谨言当年一步一叩首为我求来的玉牌,他曾说要保我一生平安喜乐。
现在,他亲自安排人打了我九十九棍。
也好,就当还了三年前他替我挡下的小混混的九十九棍。
我们之间,两清了......
玉坠抬手掷出,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我的意识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不远处的茶几上,放着顾母信守承诺送来的离婚证和“一千万”的支票。
我强撑着站起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然后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离开,没再看这个“家”一眼。
几乎是在我离开的下一秒,顾谨言一身疲惫的推开别墅的门。
他脑海中光怪陆离,很多一闪而过的画面让他头疼欲裂。
最后只剩下一个熟悉的女声委屈地喊着他“阿言”。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扫而过地上来不及擦洗的血迹,眉头皱的更紧。
他叫来保姆,冷声道:
“夫人呢?受了伤,有没有叫家庭医生?”
保姆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支支吾吾地开口:
“夫人,夫人她走了......”
“走了?”
顾谨言脚步一顿,以为我在拿自己的身体和他闹脾气。
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继续往里走。
突然,脚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低头,下意识捡了起来。
那是一块碎裂的玉坠,边缘锋利,中间刻着模糊不清的梵文。
这东西......
顾谨言猛地一颤,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那些被他抗拒着想起的记忆,都在这一刻猛地钻入脑海......
第二章
05
顾谨言恍惚回到了六年前。
那天海城的雨下得很大。
他浑身是血,像一条濒死的野狗,蜷缩在街口的小巷里。
或许出于对生的渴望,当一个披着塑料袋的身影在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裤脚。
那人身影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一刻,剧痛中的他脑子里竟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嗓子不去唱女高音可惜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怕,我不是坏人......救......救我......”
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我躺在他的怀里,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告诉他:
“我本来害怕惹麻烦,不想救你的......可当我看到你的脸,没办法,你实在太帅了!”
他那时偷笑,想说其实我不说他也知道。
毕竟他那时清楚地看到,我恐惧的眸子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倏地睁大了。
后来,我用仅剩的几十块生活费,跑去买了最便宜的伤药。
他伤好后,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叉着腰,努力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指着空了的钱包:
“你这些日子吃我的用我的,现在伤也好了,该卖身还债了吧?”
可当他真的认真点头说“好”的时候,我却满脸通红,像只害羞的兔子,转身就跑开了。
再后来,一切好像水到渠成,我们在一起了。
无数个下雨的夜晚,我躺在他身边,声音带着满足的叹息:
“阿言,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太孤单,所以才把你送到我身边。”
他那时也这么觉得。
可命运何其讽刺。三年后,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老天爷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他忘记了在烟花下与我亲吻,忘记了答应我要将母亲的镯子赎回。
忘记了长长的石阶,他一步一叩首,然后把玉坠亲手戴在我的脖子上,声音满怀爱意与虔诚: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我也不行......”
他娶了我,自以为是地为我好,给了我“顾太太”的身份。
转头却冷落了我整整三年,对我的情绪视而不见。
甚至还在几个小时前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打了我九十九棍。
可曾经,他分明在用命护着我。
那个暴雨夜,他把我死死护在身下,任由棍棒砸在自己背上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宁宁不能有事。
可之后呢?他都做了什么?
泪水从顾谨言的眼中滑落,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呜咽从他的喉咙深处挤出。
“啊——!”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攥紧了破碎的玉坠,终于叫出了那个遗忘三年的名字:
“宁宁!”
06
我在飞机上猛地惊醒。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旁边座位传来一个温和、带着关切的男声:
“小姐?您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我想说“是”,可剧痛扼住了喉咙,我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别慌,我是医生。”
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他迅速观察我的状态,脸色变得凝重。
下一刻,他果断拉上了商务舱的隔帘,隔绝了旁人的视线,同时按响了头顶的呼叫铃。
“15排A座的女士需要紧急医疗援助!请快速准备氧气和急救包!”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像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隐约能感受到男人的靠近,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静。
他纤长的手指解开了我领口的两颗扣子,试图让我呼吸更顺畅些。
可下一刻,在看清我身上狰狞的伤痕时,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那双温和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一种浓烈的怜惜所取代。
我竟然又莫名地想起了顾谨言。
三年前那个雷雨夜,他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死死挡在我身前。
混混的棍棒全落在他身上,血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我,我就是他的全世界。
可后来,他的世界被塞进了顾家太子爷的身份,塞进了堆砌成山的财富,塞进了翻云覆雨的权力。
那个光怪陆离、冰冷坚硬的新世界里,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
那个曾用生命护着我的男人,也成了亲手将棍棒砸向我、伤我最深最重的人。
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胸口的剧痛。
我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等再睁眼时,我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和意识依旧沉重。
“你醒了?”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飞机上那个男人。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我醒来,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是医生,还有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不舒服?医生?
难道我在医院?
我猛地想要坐起来:“不!我不能待在这儿!”
顾家权势滔天,一旦查到我在医院的入住信息,一定会找到我的。
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男人似乎早有预料,迅速而轻柔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别动,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你放心,这是我的私人庄园,位置很隐蔽,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他看着我惊惶未定的眼睛,眼神坦然而真诚。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沈砚洲。”
07
沈砚洲本人如同他的名字,坚韧、温柔。
从聊天中我得知,他是京城最顶尖的外科医生,也是这庞大庄园低调的继承人。
他从不追问我的过去,只专注我身体的康复数据,提供最专业的药物和复健指导。
更多时候,他沉默地坐在阳光房的藤椅上,翻阅厚重的医学期刊。
偶尔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在花园里缓慢行走的我。
庄园像个巨大的、宁静的茧,隔绝了外界所有风雨,也隔绝了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噩梦渐渐减少,顾谨言出现在我梦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我开始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只是对着花园里盛放的玫瑰发呆。
一晃半年时间过去。
我的身体在沈砚洲的照料下,已经恢复地完全。
可即使沈砚洲医术再厉害,后背的伤口结痂脱落,依旧在皮肤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那是我的过去,是我不提也实实在在感受过的经历。
某天傍晚,我坐在露台的摇椅上,看着远处的天际线。
沈砚洲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我手边的桌上。
“好多了?”他问,声音温和。
我“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谢谢你,砚洲。”
他微微一笑,在我旁边的藤椅坐下,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沉默在夕阳的暖黄色里流淌。
许久,我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想离开。”
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询问。
我补充道:“我想隐姓埋名,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空气顿时安静,我听完了风声,听完远处钟楼上的钟声。
然后我才听到沈砚洲的声音响起。
“好,我会帮你。”
几天后,他递给我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属于“江辞”的身份证明,和一张银行卡。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一点启动资金,算你花店的投资款。以后赚钱了,记得连本带利还我。”
我看着他澄澈的双眸,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算股东。”
08
一年后,某个偏远的南方小城。
古香古色的巷子里开着一家名为“忘忧”的花店。
作为花店的老板,我偶尔会坐在窗边静看云卷云舒。
但更多的时候要整理店里的花朵,为客人包扎花束。
日子像溪水一样平静流淌。
偶尔,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会停在老街对面的树荫下。
驾驶座上的沈砚洲会摇下车窗,邀请我去河边兜兜风。
有时会下车,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他总会带一些东西过来。
有时是几株珍稀的进口花苗,有时是几本精装的花卉图谱。
他也总是有恰到好处的理由,什么“朋友温室里淘汰的”,“图书馆处理旧书”。
沈砚洲很好,像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
可我对他,只有感激。
我感激他救命的恩情,感激他给予的这份平静与尊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的心早已裹上了厚厚的冰甲,无法再轻易为谁融化。
我也曾正面拒绝过他,可他听后也只是温柔地笑笑。
“做朋友也很好啊,阿辞,你不会连朋友都不愿意让我做吧?”
我也看着他,许久后同样笑出了声。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
后来的某天午后,天空下着小雨。
我刚送走一位订了花束的老顾客,正弯腰整理着脚下的盆栽。
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我没抬头,只是习惯性地招呼:“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花?”
没有回应,只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我觉得疑惑。
我直起身,抬眸。
是顾谨言。
他站在门口,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黑发不断滴落。
他眼眶通红,眼底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那一刻,我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但如果非要说一句话,我会说:好巧啊,又是雨天。
顾谨言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
“宁宁,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他欣喜地往前靠近了我一步,却又在看到我下意识后退的时候,怔愣在原地。
“宁宁......”
他的声音里有疑惑,也有莫大的痛处。
我移开视线,看着玻璃上淅沥沥的雨珠。
“都想起来了?”我问他。
他“嗯”了声,才像是打开话匣子一样继续道:
“我,我找了你好久,像疯了一样,用尽了所有办法。”
“每一次我以为找到线索的时候,最后都会落空......”
09
在顾谨言断断续续的阐述中,我了解到,乔佳佳从前陷害我的事情都被他调查清楚。
顾氏集团终止了和她的合作,她以前在圈子里仗着顾谨言得罪了不少人,
这下墙倒众人推,不少黑料被爆出来。
她的演艺生涯彻底毁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顾谨言还觉得不够。
他觉得伤害我最多的人是自己。
他亲手打了自己九十九棍,棍子打折了四根,胳膊差点落下残废。
他在我面前佝偻着腰,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宁宁,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恨不得杀了当时的自己......”
他捂住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流出。
我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甚至在他红着眼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我说:“顾谨言,都过去了。”
“没有温以宁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辞,辞旧的辞。”
我是真的不怪他,也不爱他了。
相识的那三年,他带给了我陪伴和快乐,他真心实意地爱着我,我也刻骨铭心地爱过他。
婚后的三年虽然痛苦,但就像那九十九棍一样,
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了。
顾谨言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待看清我眼中的平静,他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彻底熄灭。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花剪,开始专注地修剪一枝花上多余的枝叶。
顾谨言在我身后站了很久很久。
风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回头去看,
前台的桌子上,摆放着被修补好的,妈妈的手镯。
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
几乎是顾谨言来的第二天,沈砚洲也来了。
他什么也没问我,只是沉默地帮我包扎着花束。
临走的时候,他问我:
“明年还能拿到花店的分成吗?”
我笑着向他点了头。
......
顾谨言并没有离开这座小城。
他像个沉默而固执的影子,跟在我生活的边缘。
他从不打扰我,只是偶尔会在清晨放在花店门口一支名贵的花。
有时我会拿来放在角落的花瓶里当装饰,更多的时候会送给常来买花的老奶奶。
日子就这么照常过着。
这天傍晚,我送走了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顾谨言依旧安安静静地站着,藏在身后的手,拿着一支栀子花。
寓意,等待一生的爱。
街对面,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着。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沈砚洲温润如玉的脸。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将一支向日葵插在玻璃窗前,静静地享受着夏日的最后一缕阳光。
我不需要王子。
我自己就是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