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19 22:32:50

北京的四月,柳絮漫天飞舞。

陈东从北京站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从沙丁鱼罐头里掉出来的一条咸鱼。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帆布包,那姿势,就像是抱着个炸药包。

实际上,这包里的东西,比炸药包还要劲爆。

他没敢直接回家。

按照哥哥的嘱咐,他先去了潘家园。

那时候的潘家园,还不是后来那个整齐划一的古玩市场,就是一片乱糟糟的地摊。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叫“老鬼”的人。

一个瘦得像猴精一样的老头,戴着副墨镜,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当陈东把那架军用望远镜递过去的时候,老鬼墨镜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苏联货?”

老鬼压低了声音,那核桃也不盘了。

“嗯。”陈东学着哥哥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深沉点,“还有相机,皮帽子。您给掌掌眼?”

老鬼接过望远镜,对着太阳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冰凉的镜身。

“好东西。这镀膜,这手感……啧啧。”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陈东皱了皱眉。

老鬼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小兄弟,埋汰谁呢?三千!这十五架,我全包了。”

陈东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三千!

这比哥哥预估的还要高一点!

但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相机也拿了出来。

半小时后。

陈东走出了潘家园。

他的帆布包瘪了,但怀里的内兜却鼓了起来。

整整九千八百块钱!

再加上他身上原本带回来的两百块,正好一万!

一万块啊!

在这个冰棍只要五分钱,猪肉只要两块钱一斤的年代,这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陈东感觉自己的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回到筒子楼的时候,正是晚饭点。

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味、煤球味,还有各家各户炒菜的香气。

“哟,东子回来啦?”

住在对门的王大妈正端着盆水出来泼,看见陈东,随口打了个招呼。

“嗯,回来了。”

陈东应了一声,脚下没停,直接钻进了自家屋里。

屋里,陈建国正坐在桌边喝闷酒,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炒白菜。张桂兰在灶台边忙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到二儿子回来,两口子都愣了一下。

“东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哥呢?”

张桂兰手里的铲子都忘了放下,急切地问道。

陈东把门关上,又把插销插好。

然后,他走到窗边,把那两层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陈建国皱着眉头训斥道。

陈东没说话。

他走到桌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砖头块。

“啪!”

他把那砖头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震得那盘花生米都跳了起来。

“爸,妈。哥让我带回来的。”

陈建国和张桂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陈建国伸出手,有些迟疑地解开了报纸上的麻绳。

一层,两层,三层。

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的时候。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着。

那是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

整整齐齐,码得像块砖头。

“这……这……”

张桂兰手里的铲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陈建国的手也在抖。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东子……你……你们这是去抢银行了?”

他的声音都在颤,脸白得像张纸。

“爸!您说什么呢!”

陈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凉白开灌了一大口。

“这是做生意赚的!正经生意!”

他把这一路上的经历,从义乌买袜子,到火车上的惊险,再到苏联那边的以物易物,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那些危险的细节,只挑好的说。

听完儿子的讲述,陈建国沉默了许久。

他拿起那叠钱,抽出一张,对着灯光照了照。

是真的。

每一张都是真的。

“一万块……”

他喃喃自语,眼眶突然红了。

“咱家……咱家这是成万元户了?”

在这个年代,“万元户”这三个字,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一种阶层的跨越。

那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哥说了。”陈东看着激动的父母,心里那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只是个开始。他在那边还有大生意要做。这些钱,先拿回来给家里改善改善生活。”

“改善!必须改善!”

张桂兰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笑开了花。

“明天我就去买肉!买排骨!给你们爷俩好好补补!”

“妈,光买肉哪够啊。”

陈东嘿嘿一笑。

“哥说了,咱家那后院漏雨的棚子,得修。还有,咱家这桌椅板凳都多少年了,换新的!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墙角那个空荡荡的柜子。

“得买台电视机!要彩色的!”

……

第二天。

整个筒子楼都炸锅了。

一大早,一辆三轮车就停在了楼下。

车上装着一台崭新的21寸长虹大彩电,还有一套锃亮的组合家具。

陈东指挥着几个搬运工,把东西往楼上搬。

“哟!这是谁家啊?买彩电了?”

“好像是老陈家!你看那是东子吗?”

“我的天!彩电啊!这得多少钱啊?”

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那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老陈家不是穷得连彩礼都拿不出来吗?

前几天才被李家退了婚,怎么一转眼就发了?

“东子,这……这是发财了?”

王大妈嗑着瓜子,酸溜溜地问道。

“嗨,发什么财啊。”陈东一边擦汗一边笑,“就是我哥在外面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辛苦钱。这不,怕爸妈在家闷得慌,买台电视给他们解解闷。”

“小生意?这彩电得两千多吧?这还是小生意?”

王大妈的瓜子都忘了嗑了。

这时候,周桂芬正好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

看到这一幕,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台大彩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在这个楼道里,指着陈默的鼻子骂他是穷鬼,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才几天啊?

怎么这癞蛤蟆就变金蟾了?

“哟,这不是周婶吗?”

陈东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缩在人群后面的周桂芬。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您这是买菜去啦?今儿晚上来我家看电视呗?彩色的,看着带劲!”

周桂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感觉周围邻居们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里,带着嘲笑,带着幸灾乐祸。

仿佛在说:看吧,让你狗眼看人低!现在后悔了吧?

“不……不了。家里有事。”

她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低着头,灰溜溜地钻进了自己屋里。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陈东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那个爽啊。

哥,你看见了吗?

这口气,弟弟替你出了!

……

晚上。

陈家的小屋里灯火通明。

那台崭新的彩电摆在柜子上,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虽然信号不太好,画面上偶尔会有雪花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一家人的兴致。

陈建国坐在新买的沙发上,手里端着茶杯,腰杆挺得笔直。

张桂兰在厨房里切着西瓜,脸上一直挂着笑。

就连平时最抠门的王大妈,也厚着脸皮凑了过来,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夸陈默有出息。

“老陈啊,你家老大真是个能干人!我就说嘛,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是啊是啊,不像我家那个混小子,整天就知道瞎混。”

邻居们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陈建国听着这些话,虽然嘴上谦虚着,但那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他这辈子,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

陈东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热闹是他们的。

而那个带给这个家这一切的人,现在却在几千公里外的异国他乡。

他想起临走时,哥哥那个孤独的背影。

想起哥哥说的那句“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你那边,冷吗?

……

同一时刻。

布拉戈维申斯克。

夜色如墨。

陈默坐在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里很安静。

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

坐在他身边的,是那个一直负责接送他的黑衣人。

“陈先生。”

黑衣人突然开口了。

“老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陈默转过头,看着他。

“什么话?”

“他说,您今天的表现,很精彩。”

黑衣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敬意。

“不过,他也说,这只是个入场券。”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了一片戒备森严的别墅区。

高大的铁门缓缓打开。

两旁的哨兵持枪敬礼。

陈默看着那栋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欧式别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入场券吗?

那就让我看看,这所谓的“真正的游戏”,到底有多刺激。

车子停稳。

陈默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血腥味。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向那扇雕花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