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过林凡的身体,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上这套衣服,还是三年前入赘苏家时穿的,如今更显破旧。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得又长又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刚离开苏家的那点解脱感,已经退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茫然。
去哪?
网吧包夜?
公园长椅?
还是找个24小时快餐店?
三年的圈养,让他几乎与整个社会脱节。
远方市中心那几栋地标建筑射出的光柱,刺破夜幕,璀璨,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就在这时,一阵引擎的低吼由远及近。
两道刺目的光束撕裂夜色,精准地将他钉在原地,撕碎了街角的寂静。
林凡下意识抬手遮眼。
一辆黑色保时捷Panamera,以一种优雅又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无声滑到他面前。
车窗降下。
一张素净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撞入他的视线。
女人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医生大褂,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那份清冷的气质,让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苏清雪的美是咄咄逼人的红玫瑰,而眼前的女人,是雪山之巅的白莲,圣洁,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家三小姐,苏清月。
被誉为“华佗在世”的天才外科医生。
他名义上的,前二姨子。
也是他记忆深处,那位几乎没说过话的大学同学。
林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怎么会是她?
苏清雪叫她来的?
来看自己有多狼狈?
无数念头炸开,他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上车。”
苏清月开口,嗓音里没有携带任何情绪。
林凡没动。
他问得直接,“苏三小姐,是你姐姐让你来的?”
他刚逃出一个姓苏的牢笼,绝不想再跳进另一个。
苏清月的黛眉极轻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苏三小姐”这个称呼感到不悦。
“她不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林凡的戒心丝毫未减,“看我笑话?”
苏清月似乎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车内的空气安静了足足三秒。
她再次开口,语气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上车。”
“我不上。”
林凡拒绝得斩钉截铁。
他还没下贱到刚被一个姓苏的女人扫地出门,就爬上另一个姓苏的女人的车。
苏清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下颌冷硬而完美的线条。
她没有再问第三遍,而是换了个问题。
“你今晚住哪?”
林凡嘴硬道,“不劳苏医生费心,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是吗?”
苏清月忽然探出手。
林凡本能后缩,但她的动作更快。
一只手探了过来。
冰凉的指尖,快如闪电,精准地伸入他外套口袋。
再抽回时,指间已经夹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一个老旧的手机。
整个过程,快、准、狠,带着外科医生独有的解剖般的精确感。
林凡彻底僵在原地。
一股羞耻感如滚烫的铁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烧透了。
他仅存的最后一丝体面,被她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撕得粉碎。
“这就是你的容身之处?”
苏清月摊开手,那几张可怜的纸币在她白皙如玉的手心上,显得格外刺眼。
“十九块五。”
她清晰地报出数额,“林凡,你是准备去桥洞底下体验人生?”
苏清月的每一个字,精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将他最狼狈的内核血淋淋地展示出来。
林凡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血气上涌,连耳根都烫得吓人。
“还给我!”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苏清月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不耐,“我说了,上车。”
林凡胸口剧烈起伏,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一个问题,“去哪?”
“我家。”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无形的山,压在了林凡心头。
去她家?
开什么国际玩笑!
“苏清月,我们不熟。”
林凡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别忘了,我刚和你大姐离婚,现在去你家住,不合适。”
苏清月一个反问砸了过来,“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
林凡被问住了。
是啊,有什么不合适的?
法律上,他和苏清雪已经毫无关系。
那他和苏清月,自然也不再是姐夫和二姨子。
林凡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说出实话,“我不想欠你人情。”
苏家的人情,他不想再沾半分。
苏清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当是同学一场,收留你一晚。”
她的口吻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明天你自己找房子。”
苏清月顿了顿,补上一句。
“或者,你更喜欢在公园的长椅上思考人生?”
她堵死了林凡所有退路。
林凡看着她。
苏清雪的冷漠是俯瞰,是告诉你“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苏清月的冷静,是解剖,是逼你直面最狼狈的现实。
同样让人窒息。
但......她说的没错。
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林凡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去。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喧嚣。
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干净,清冷,像极了她本人。
苏清月一言不发,发动车子。
黑色的保时捷汇入车流,朝着和苏家大宅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林凡靠着椅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复杂的表情。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苏清月开得很稳,视线专注地盯着前方,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愈发显得清冷孤傲。
林凡看不懂她。
为什么要帮他?
同学情谊?
这个理由,他自己都不信。
大学四年,他们说过的话,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车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林凡几次想开口问点什么,但看着苏清月那张专注开车的清冷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想不通就不想。
反正就一晚。
天亮就走,找工作,租房子,开始新生活。
他和苏家,和苏清月,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我这里的规矩很简单。”
就在林凡出神时,苏清月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书房,不许进。”
“还有,注意卫生。”
林凡简短回答,“我懂。”
在苏家三年,他早已把“分寸”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
苏清月没再说话,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却无声地收紧,微微泛白。
车子驶入市中心一处顶级公寓的地下车库。
“到了。”
苏清月停好车,解开安全带。
“跟我来。”
电梯直达顶层,一梯一户的格局。
她输入密码,推开门。
“进来吧。”
极致的黑白灰装修风格,空旷,冷清,干净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样板间。
“客房在二楼左手第一间。”
苏清月换上拖鞋,头也不回地交代。
“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品,衣柜里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说完,她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自顾自地喝着。
自始至终,没再多看林凡一眼。
那种感觉,不像刻意的疏远,更像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林凡站在玄关,看着她窈窕又孤单的背影,心情复杂。
他低声说,“谢谢。”
苏清月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不用。”
林凡不再自讨没趣,换上客用拖鞋,走上二楼。
推开客房门。
同样是黑白灰的色调,一张大床,一个衣柜,简单,却一尘不染。
他走到衣柜前,鬼使神差地拉开柜门。
里面挂着一整排崭新的男士休闲装,T恤,衬衫,外套,一应俱全。
甚至连吊牌都还没拆。
林凡的目光落在衣服的尺码上。
L码。
和他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林凡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摆。
这绝非巧合。
这些衣服......是提前为他准备好的。
她早就预料到了一切?
预料到他会离婚,会净身出户,会无处可去,然后......来到她这里?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