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块钱,厚厚的两沓毛票,被林晚晴仔细叠好,放在母亲赵秀梅粗糙的手掌上。
那重量,似乎比它本身的面值更沉。
赵秀梅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不是没见过钱,可这钱不一样。
这是她女儿,靠着那双被针扎了无数次的手,一点一点挣回来的。
“好……好……”
一直沉默坐在桌边的林国栋,深深吸了一口廉价的烟卷,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女儿的眼神极其复杂。
有愧疚,有欣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这个读了半辈子圣贤书、信奉技术报国的老派人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女儿走的这条他曾经并不看好的“歪路”,或许真的能通向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连林向阳看着姐姐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姐,你真厉害!”
对门的王春兰,那讪讪的表情还没完全收起,此刻更是僵在脸上。
她看着赵秀梅手里那实实在在的票子,再想想自己刚才送来的那碗不值几个钱的酸豆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场面话,最终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孩子们是有本事。”
王春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林家这个不声不响的闺女,确实挺有本事的。
她心里那点因为儿子维护林晚晴而产生的不快,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几分酸意,几分惊讶,还有几分不得不承认的服气。
陆怀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平静。
他知道,这二十块钱的分红,比他说一千句一万句维护的话都更有力量。
它确立了林晚晴在这个合作中的地位,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赵秀梅用这钱里的零头,割了一小条肉,混着王春兰送的酸豆角,包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
林家小小的房间里,久违地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欢快的气氛。
林晚晴却并没有被初步的胜利冲昏头脑。
她知道,这笔订单只是开始,要想长久,必须不断创新,保证质量。
晚饭后,她又坐回了窗边的小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陆怀瑾新带来的杂志,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构思着新的设计。
这一次,她下笔更加自信,线条也更加流畅。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林晚晴刚下班回来,正在楼道里收晾晒的衣裳,周晓白从楼上下来,停在了她面前。
他脸色有些苍白:
“晚晴,我们……能谈谈吗?”
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有了某种预感。她抱着衣服,平静地看着他:
“好,你说。”
周晓白深吸一口气,像是背诵准备好的台词:
“晚晴,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你现在……心思都在那些生意上,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了。”
他顿了顿,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
“我爸妈也……他们希望我能找一个更安定、更……体面的对象。”
果然。
林晚晴看着他,这个曾经让她觉得精神世界无比契合的青年,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和怯懦。
他口中的“体面”,像一把钝刀子,割得人生疼。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直到周晓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好,我知道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抱着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转身走进了自家门。
门关上的瞬间,靠在门板上,心脏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刺痛。
不是多么撕心裂肺,却像细密的针脚,缝过心口。
毕竟,那是她懵懂青春里的第一次朦胧好感。
门外,周晓白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闪过愧疚、失落,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最终叹了口气,低着头,慢慢上了楼。
陆家的门虚掩着一条缝。
陆怀瑾站在那里,刚才楼道里的对话,他隐约听到了一些。
他看着林家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春兰在他身后探头,压低声音,带着点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别的意味:
“啧,周家那小子……看来是瞧不上晚晴现在这样了。我说什么来着,女孩子家,还是安稳点好……”
陆怀瑾猛地回头,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让王春兰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妈,”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以后这话,别再说了。”
王春兰悻悻地闭上了嘴。
屋内,林晚晴慢慢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还带着皂角清香的衣物里,肩膀微微颤动。
但很快,她抬起头,擦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失恋的难过是真的,但生活还要继续。
她还有家人要照顾,还有和陆怀瑾的约定要完成。那条靠着自己双手开辟的路,她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户,落在她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