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果真守信,次日便又做了一食盒杏仁佛手酥,还添了几样新巧的玫瑰酥和芝麻脆饼,让彩霞给王震送去。
彩霞如今心中既已认定王震,见他与金钏儿往来亲密,虽难免有些酸意,但得了王震私下安抚,又知他全盘计划,便也按下心思,只做好这“信使”的本分,偶尔还在金钏儿面前说几句王震的好话。
王震收到点心,特意挑了块玫瑰酥,用干净帕子包了,托彩霞带回给金钏儿:“就说我尝了,这玫瑰馅调得极好,甜香适口,请教姐姐是如何将花香保存得这般完整的?”
这请教既显尊重,又能引金钏儿多说几句。
果然,金钏儿听了彩霞转述,颇为得意,笑道:“这有何难!需得用清晨带着露水的鲜玫瑰花瓣,洗净晾干,用细白砂糖一层层腌渍透了,封在瓷坛里,待糖化了,花香也沁进去了,再用这糖渍的花瓣做馅,自然香浓。”
她说着,又抓了一把新制的桂花糖塞给彩霞,“这个也给王震兄弟尝尝,是我新试的方子。”
一来二去,金钏儿与王震虽不能时常见面,但这“点心”与“请教”却成了两人间心照不宣的纽带。
金钏儿觉得王震懂欣赏、会说话,又不似府里其他小厮那般粗鄙或油滑,与他“神交”竟颇有知己之感。
偶尔在院里遇见,王震一个赞许的眼神,一句低声的“姐姐今日气色真好”,都能让她心头甜上半天。
这日午后,金钏儿被王夫人派去库房取几样摆设。
库房所在院落偏僻,路径曲折。
她独自捧着对牌走着,路过一处荒废许久的小花园时,忽听假山后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金钏儿胆子大,好奇心起,放轻脚步绕过去一看,竟是彩云蹲在太湖石后,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
“彩云?你怎么在这儿哭?谁欺负你了?”金钏儿忙上前问道。
彩云吓了一跳,慌忙擦泪,站起身,低着头:“没……没什么。金钏儿姐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太让我去库房取东西。”金钏儿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睛,皱眉道,“还说没什么!这眼睛都哭成桃子了!是不是哪个婆子给你气受了?还是……”
她想起近日隐约听到的闲言碎语,压低声音,“是不是环三爷又找你麻烦了?”
彩云身子一颤,眼泪又涌了出来,咬着唇不说话,只是摇头。
金钏儿性子急,见她这样,更觉得有隐情,正要再问,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月洞门那边传来:“哟,这不是金钏儿姐姐和彩云姐姐吗?躲在这儿说什么体己话呢?”
两人回头,只见贾环摇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彩云红肿的眼睛上转了一圈,又落到金钏儿身上。
彩云一见贾环,脸色更白,下意识地将那荷包往身后藏。
金钏儿虽是个丫鬟,但素来看不惯贾环那副不上进的轻浮样,更因他是赵姨娘所出,与太太不睦,心里便存了芥蒂。
此刻见他这般神情,护短之心顿起,上前一步,将彩云挡在身后,不卑不亢道:“原来是环三爷。我们不过是路过说几句话,不敢耽误三爷。”
贾环嘿嘿一笑,绕过金钏儿,走到彩云面前,伸手道:“彩云姐姐,前儿托你帮我收着的那方旧砚台,可还在?我今儿读书要用。”
彩云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还……还在奴婢房里。三爷若要,奴婢晚些给三爷送去。”
“晚些?我现在就要用。”贾环语气带着不耐,“怎么,姐姐不肯给?还是……弄丢了?”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彩云藏在身后的手。
彩云吓得一哆嗦,那荷包差点掉出来。
金钏儿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定是贾环又变着法子从彩云这里讨要东西。她正要开口,忽听另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环三爷安好。金钏儿姐姐、彩云姐姐也在?”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震不知何时已站在月洞门外,手里拿着一卷账册,神色恭敬自然。
他仿佛没看见场中微妙的气氛,只对贾环躬身行礼:“小的奉赖大管家之命,核对各房器物登记,正要去寻三爷房里的管事问几句话,不想在此遇见三爷,倒是巧了。”
贾环对王震有些印象,知道他是母亲院里的新人,最近似乎还得赖大看重,便随意点了点头:“你自去寻管事便是,找我作甚?”
王震笑道:“原是管事说,三爷前日借了一方端溪旧砚去临帖,库房需登记用途去向。小的想着,三爷勤奋向学,定是珍爱文房,那方砚台想必已在使用,故而来请示三爷,是直接记在您名下,还是用过即还?”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贾环“借”了东西,又捧了他“勤奋向学”,给了台阶。
贾环听了,脸色稍霁,摆手道:“不过一方旧砚,我用着顺手,先记我名下吧。回头用完了再说。”
“是,小的明白。”王震应下,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彩云苍白的脸和紧握的手,又对金钏儿道:“金钏儿姐姐可是要去库房?那边路滑,方才我过来时见转角处青苔未清,姐姐小心些。”
金钏儿会意,趁机拉住彩云的手,对贾环道:“三爷既有事,我们便不打扰了。彩云,太太还等着回话呢,我们快走吧。”
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彩云快步离开。
贾环看着两人背影,撇了撇嘴,也没阻拦,摇着扇子自去了。
王震站在原地,看着金钏儿和彩云消失在廊角,眼神微深。
方才通过“心灵感应”,他清晰地从彩云那里捕捉到了强烈的恐惧、委屈和一丝绝望,而从金钏儿那里则传来愤怒与保护欲。
至于贾环……贪婪、不耐烦,还有对彩云那点微不足道的“所有物”心态。
很好。
彩云这个突破口,比他预想的更脆弱。
而金钏儿的正义感和护短,也会成为推动力。
傍晚,王震寻了个机会,将一小包上好的金疮药和一瓶安神精油,托一个可靠的小丫头,悄悄送到了彩云房里,只附了张纸条:“淤伤需揉开,惊惧宜宁神。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若需相助,可于后日巳时,假山东侧老桂树下,放一枚白色卵石。”
彩云收到东西和纸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与指点玉钏儿绣法的字迹同出一人),又是惶恐又是感动,握着药瓶和纸条,泪如雨下。
她与贾环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像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贾环心情好时甜言蜜语,索要东西;
心情不好或赌输了钱,便对她呼来喝去,偶尔还会动手推搡。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连平素交好的玉钏儿都没说。
今日被金钏儿撞见,又被王震看似无意地解围,还送来这些……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又想做什么?
可那“路见不平,举手之劳”几个字,又让她冰冷的心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意。
或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与此同时,玉钏儿对那本残破绣谱和“劈绒”、“套针”等古法的钻研,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照着王震留下的修改示意尝试,果然解决了困扰许久的转折难题,绣出的莲花纹样更加生动流畅。
她心中对那位“神秘指点者”的好奇与钦佩与日俱增。
这日,她在自己那方海棠绣帕的背面,用新悟的针法,绣了一小丛极精致的、迎风摇曳的兰草,并在角落用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然后,她将这方绣帕,连同自己新描的一幅“百蝶穿花”的复杂花样底稿,一起放回了那个小簸箩里。
她知道,那个人会看到的。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流,也是一种矜持的回应。
王震果然“看”到了。
当他通过特殊渠道拿到那方绣帕和花样时,指尖拂过那栩栩如生的兰草和那个小小的“谢”字,嘴角微扬。
玉钏儿这丫头,外冷内热,心思细腻,表达感谢的方式也如此含蓄别致。
那幅“百蝶穿花”的底稿,线条繁复,构思巧妙,显然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大挑战,也是一种变相的“请教”。
他提笔,在那底稿几处关键连接处做了标记,并在一旁用细笔写道:“蝶翅脉络,可参‘抢针’与‘刻鳞针’结合;花心层叠,宜用‘打籽’点缀。另,前朝《绣苑秘录》残卷中,有‘网绣’之法,或可解‘百蝶’交织之惑,惜乎仅存名目。”
写完,他将底稿与一方崭新的、质地细密的素白杭绢包在一起,放回原处。
他知道,对玉钏儿而言,一个失传针法的名目,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有吸引力。
这足以让她心痒难耐,主动寻求更多的“交流”。
【玉钏儿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75(高度欣赏,视为可切磋的“知音”,好奇与探究欲达到顶峰)】
而王夫人这几日,则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恍惚。
她反复咀嚼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无住”。
那些过往的阴影,眼前的威胁(王震),对未来的隐忧,还有内心深处某种蠢蠢欲动的、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念头,都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开始频繁地梦见那个深蓝色的绳结,有时是少年时模糊的背影,有时却会诡异地变成王震捏着绳结、似笑非笑的脸。
醒来后,总是惊出一身冷汗,心头却残留着一丝怪异的悸动。
这日午后,她独自在佛堂静坐,手中佛珠许久未动。
彩霞轻手轻脚进来添茶,见她望着窗外出神,低声道:“太太,可是累了?可要歇会儿?”
王夫人回过神,目光落在彩霞沉静秀美的脸上,忽然问道:“彩霞,若有一人,明知他危险,明知靠近会万劫不复,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去……关注,这是为何?”
彩霞心中猛地一跳,手中茶壶差点倾覆。
她强自镇定,垂眸道:“奴婢愚钝……或许,是因为那人身上,有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或是……触及了心底某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
她说得模棱两可,心中却想起了王震。
对她而言,王震便是那明知危险却无法抗拒的存在。
王夫人闻言,浑身一震,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她盯着彩霞,眼神锐利如刀:“你……可是听说了什么?还是……有所指?”
彩霞慌忙跪下:“太太明鉴!奴婢只是随口胡说,绝无他意!奴婢是觉得,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是死路,却总被那光亮吸引……奴婢愚见,太太恕罪!”
飞蛾扑火……王夫人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一片冰凉,却又有一丝异样的灼热。
她挥挥手,让彩霞退下。
独自留在佛堂,檀香袅袅,却再也安抚不了她纷乱的心绪。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叫王震的奴才,就像一簇幽暗却灼人的火焰,正在将她这只自以为栖息在安全灯火下的飞蛾,一点点吸引过去。
危险,却充满致命的诱惑。
【王夫人征服度+5,当前征服度:45%(恐惧与抗拒中,好奇与被吸引感增强,内心冲突加剧)】
王震此刻,正站在自己厢房的窗前,看着渐渐沉落的夕阳。
通过“心灵感应”,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彩霞方才片刻的惊慌,以及王夫人那剧烈波动的、混杂着恐惧、羞耻与一丝异样兴奋的情绪。
他知道,火候越来越足了。
金钏儿已近乎熟透的果子,只待采摘。
玉钏儿的心防在“知音”路上悄然消融。
彩云犹如惊弓之鸟,急需庇护。
而王夫人……那只高傲的凤凰,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到了悬崖边缘。
他需要一场“事件”,一场能将这几条线巧妙串联,并给予他足够理由和机会,更进一步接近核心目标的事件。
或许……可以从那位即将到来的、与贾府关系微妙的“贵客”身上着手?
王震想起赖大前日无意中提及,北静王府近日似乎有管事要来府中走动,商议一些田庄往来之事。
北静王……那可是连贾府都要小心逢迎的人物。
若能在其中有所作为……
王震眼中精光一闪,一个更大胆、也更冒险的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形。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荣国府内,暗香浮动,人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