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商娄公主,国破之际,当与国同葬!”梦境初启,便是这般场景。
华丽大殿中,一白衣女子说得坚定决绝,却因年纪尚小、身形娇弱,少了几分威严,反添几分凄美。不知为何,我觉她有种妖冶的美,美得熟悉——许是天界美人见多了吧。
“映雪,快随我走!”我这才看见,旁侧有人正拉她。那人神情急切,仿佛再迟一刻,便来不及了。
怎么又是映雪?我抓住重点。虽辗转多地,但我在人界可没当过亡国公主啊!
没错,亡国。近来梦境越来越不靠谱了。下回若梦见有人对着神兽唤映雪,我大概也不会惊讶了。
此刻,殿内只剩公主与一男子。想来此国君王已率众抗敌去了。殿外战火纷飞,厮杀、呐喊与悲鸣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与公主一起的那人身份不明,但看他如此急切,应是保护她的人。
“走?如何走?”女子(准确说是女孩)声音愈发悲切,“我商娄子民皆在抗敌,此刻你让我逃?”声音满是质疑,“身为公主,也该抗敌到底!”这女孩性子刚烈,说着便要执剑冲出去。
这般烈性女子实属难得。但再看殿内,似乎所有人都去抗敌了,我也不好夸赞什么。转念一想,即便夸,他们也听不见啊!
“你若再死,商娄便彻底绝后了!”男子还算冷静,声音却微颤。
“雪儿,好好活着。留下你,便是留下商娄最后的血脉。”忽闻此声,却不知从何传来。是传音吗?
“父王......”女孩声音颤抖。
“父王!”这一声满是无力。
“父王!!!”终是一声悲怆嘶吼,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连带地动山摇。
“父王......”这一声又是无力的,带着挽留之意。
殿外,淅淅沥沥下起雨,冲刷着地上血水,弥漫城河,弥漫城池,弥漫王殿,浇洗着奋战勇士。我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梦境场景让我觉得沉寂无比,仿佛已忽略城外屠城的悲鸣。
夜空中持续的霖雨,我能否将其理解为苍天哭泣?细想,天地不仁,怎会有情?如何会感伤落泪?不过巧合罢了。
“映雪......”男子似不知如何安慰,只轻抚女孩背脊,仿佛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听到父王遗言,女孩终于明白:国破家亡。
“我们走吧。”方才瘫坐在地的女孩迅速起身,面无表情,“再迟便来不及了。”
“嗯。”男子不多言,召出一只神兽。二人共乘,从后殿暗门离开王都。
商娄之人竟能驭神兽?看来这男子不简单。
梦中二人一路无言。男子静静看着女孩,女孩则目光呆滞地望着王殿方向。淅沥雨水落下,却被神兽周身灵光隔开。
“都怪我,对吗?若非我,何至灭国?”女孩淡淡说着,似仍在思索。
“本就弱小啊,早晚的事......或许王上早料到了。”男子似在感叹。
“若非我,也不至于屠城啊!”女孩终于哭了,“若那般,将我交出,不过并国而已,不至屠城,不至灭国啊!大家......便不用死了。”
“你知那不可能。”男子道,“无论如何不能将你交予明和帝王,你明白的。”
“我......因我之故,屠城灭国。我宁可自己死啊!”女孩终于有了感情,“若我死可换商娄复国,我定会去做,一定会!”
“够了。”男子声音悲愤,“安然度过余生,才是你该做的。”
“如何安然?”女孩道,“商娄没了,人都没了。我商娄映雪,如何安生?”
商娄映雪——这是女孩的名字吗?商娄究竟是何处?
“或许......王上说得对,该这么做。”男子想做什么?
只见他掌心泛着蓝光,轻拂女孩头顶。女孩沉沉睡去,再不言语。
场景转换。
“安商,我又把花害死了?”还是那女孩,衣着从华美白裳换成浅粉常服。她蹲在一株枯死花木前,那花木枯萎得仿佛一碰便成灰烬。
“叫哥哥,没大没小。”是那时带她走的男子。细看之下,确实俊朗帅气。若非国破,他或许会成为大将吧。
说起国破,怎看不出这公主半分悲伤?
“你又不比我大多少,叫安商就好啦!”女孩笑笑,看向花木,又有些难过,“你看,我只是摸了摸,真的没做别的。”
“嗯?”男子查看花木,“你还戴着镇邪玉吗?”
“戴着戴着。”女孩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是水滴形状。此玉佩与寻常镇邪法器不同,周身泛着紫光,似戾气或煞气,总之不祥。
“许是吸满了,我替你换一块。”男子道,“还有,莫随意触碰花草,它们受不住你身上的厄气。”
厄气?这词似曾听闻。那不是冥界的气息吗?我有些惊讶。这女孩看似凡人,怎会有此物?
“哦......”女孩有些悲伤,“知道了。”
“不然......”安商似在思量,“换个地方如何?”
“去哪儿?”对于出游,女孩显然有兴趣。
“一处竹林,那里住着些有道行的小妖,应能承受你的厄气。”男子道,“届时,你或可近距离接触竹子,应不至害死它们。”
“竹子?”女孩想了想,“我记得在哪儿......有一片大花园,那里有许多花木,也有竹子。只是我一靠近,花木竹子便全枯死了。是哪儿来着?”女孩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
“许是梦中吧,莫再多想。我带你去的地方可抑制厄气,不会害死竹子的。”安商道,“收拾些东西,我们明日便动身。”
“嗯。”女孩乖乖点头,准备去了。
再换场景,是上次梦中的竹林。看来,女孩便是上次梦里的映雪。如此一想,我倒安心些——至少重名没那么多。
“我是安映雪,诸位安好。”女孩有礼地行了个简礼。
“舍妹安映雪,劳烦诸位照料。”安商道。
“阁主客气。”领着群妖的老竹妖开口,“该说欢迎阁主归来才是。”
“多谢。”安商微微颔首,交代些事务,便带女孩离去。
至一竹阁,只剩二人。
“又说我是你妹妹,不能是别的吗?”女孩道,“比如姐姐什么的。妹妹也太占便宜了。”
“虽年岁相仿,可你这长相、身量,如何做我姐姐?”
安商之言提醒了我。细看这女孩并非孩童,怎的这般娇小,还有些娃娃脸?
“我们年岁差不多,我嘛......”女孩想了想,“其实细看,除身高外,别的我们还是可以一样的。”
“一样?你指食量?”
“安!商!”
原来这女孩食量也大。我忽地想:是不是叫映雪的食量都大?
“其实,你若不想做妹妹,也有别的可做。”
“什么?”
“内人、妻子、娘子,皆可。”安商嬉皮笑脸。
“不要!”女孩如见鬼般,“坚决不要!一辈子不能这么毁了。”
毁了......这姑娘眼光确实高。
“我都不嫌弃,你还这般?”安商语气怪怪的。
“算了,还是妹妹吧。”女孩想了想,妥协。
“想好了?”
“想好了!亲妹妹!”女孩似在下决心。
“嗯,往后记得叫哥哥。”
“知道了......哥。”细弱的声音,最后一个字几不可闻。
“我听不见。”安商装聋。
“哥。”音量稍大。
“声音太小。”安商摊手,“我怎听得见?”
“你这是欺负人!”女孩抱怨。
“真听不见。”安商装无辜,装得真像,与墨棋有得一拼。
“哥!!!”女孩踮脚扒着安商肩膀,在他耳边大吼。
“哎哟!”安商后退几步,揉着耳朵,“你要震聋我啊!”
“嘻嘻,让你耍我。”女孩笑笑,又有些担心,“耳朵可好?”
“只是嗡嗡响,无碍。”安商道,“看来有妹妹并非好事,我是否该换个称呼了?”
“不用不用!”女孩连连摆手,“我去外头玩儿了,哥!”不等回话,她径自跑出。
安商望着女孩背影,笑得开怀:“不记得......也好。”
是啊,不记得,只留安商一人背负。
我怎会有此感慨?近来真是奇怪。
我本睡得不沉,这般一想,索性醒了。再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披上外袍,我打算出去走走。虽满园眷花,但调匀气息,逛逛应是无妨。
殿外,眷花在夜色下泛着淡紫光晕,静谧美好。
俯身轻触一朵眷花,那花骤然紫光大盛,窜高一截,花枝粗壮近倍,花苞绽开,花蕊愈紫,溢出的灵光却是浅淡近白的清冷紫色。
这也是我灵力所致。自出生至今,灵力多到无法克制。不过,这也是我混迹六界贵族间的筹码。像这般单纯为一朵花注入灵力,盼它长好,倒是少有。
但天生的体质,即便不刻意使用,灵力也会自行逸散。忽地想起梦中那位商娄的安映雪(或说商娄映雪),只是触碰,便可夺花木性命的厄气,与我的灵力,是否异曲同工?
想起商娄映雪,我觉得明日还是去查查为好。既已亡国,司命应整理了资料,八成在司属的往昔殿便能找到。
直起身,我缓缓让花香沁入心脾。静下心来,这般感受,眷花并不难闻。如知画所言,清淡甜腻,其实挺好闻的。
渐渐地,头有些昏沉。转身,我离开园子,回到殿内寝室,缓缓躺下。现下脑中空空,倒睡得安稳了。
梦中,再无亡国公主,也无那与我同名的女孩。只有一片眷花,花丛中似有一道白衣身影,看背影是名男子,久久伫立。直到我梦醒,也未见他转身,更未见他动弹,只是伫立着,似在出神沉思,或许沉思到入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