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析曾说:阴阳五行,万物虚无,皆太宏大,亦太遥远。
彼时青画正为白榕那一掌赌气,未曾深想此话深意,只知憋着泪,不肯服软。
青画替东留挨打后,闭门不出。后来听箩姜说,娘亲在门外立了许久,直至父君到来方离去。
“青画,开门。”
“不开!”
白析笑道:“那我进来了。”话音未落,薄木板门被他一脚踹飞。
青画嘴角一抽:“父君和娘亲都欺负我!”
“生气了?”白析摇头微笑,坐到她身旁,“你气的是娘亲不该打你,还是只因她打了你?”
“孩儿只是委屈。”话音落,酸楚再度涌上。她长这么大,父君从未打过她。她非畏痛,只是因这般理由挨打,实在难受。
经此一事,青画也悟出一理:孩子惯不得,小时该打便打,否则冷不丁挨一下,说不定将来记恨——正如她现在,觉得白榕讨厌极了。
“将来我定要天天揍她!”青画握拳。
“嗯?揍谁?”
“没谁!”青画急忙背手。这般羞人念头,岂能让爹爹知晓。
“你呀......”白析笑意微淡,“阴阳五行,万物虚无,皆离我们太远。你此刻气愤难过,不过因眼界仍囿于方寸之地。青画,该出去看看了。”
青画怔然,默然不语。
她从未想过离开青丘。即便去知焰山求学,亦非她本愿。茫茫大荒,九海十八洲,唯有青丘是她一生的家与故土。
东留挨打后被关三日。为显公正,大表哥亦禁足三日。
东留放出后径自回了小木屋。青画在外等候,他却只抬眸一眼便离去。
那眼神冰冷,令青画脚步滞住。她想上前抱他,却不敢。
“小七,你娘不愧是后娘。”清黎忽然冒出,拍拍她的肩感慨,“我去安慰小六。”
一同现身的知离朝她摆摆手,随清黎去了。
他俩近来形影不离。
青画对着背影龇牙咧嘴:“后娘你妹......”
向来爱落井下石的二师兄此番未寻东留,反留下开导她:“小七,别抠泥巴了。”
青画蹲在地上,以小枝搅泥,越搅越闷,鼻尖酸涩。
“小七。”二师兄也蹲下身,“青画。”
这是二师兄首次唤她名字。青画震惊得停下动作:“二师兄竟知我叫什么!”
二师兄眉梢跳了跳:“你就是欠揍。”
青画撇嘴,继续搅泥。
“小六不理你,伤心了?”
“没,是下雨了。”
“哪来的雨?日头正好。”
“就是下雨了!”青画狠声道,哽咽了一下,“就是下了!”
二师兄轻笑,抬袖为她拭脸:“嗯,下雨了,淋湿我袖子了。幸而只两行小雨,否则我可得脱衣了。”
“谁稀罕......”青画嘟囔,又想哭又想笑。
“嗯,谁都知道你只稀罕小六。”二师兄附和,“所以他不理你,你便蹲这儿哭。”
青画摇头:“我不敢见他了。他定厌极了我。”
“胆小鬼。”二师兄拍她脑袋,“小六是怕连累你受罚,你看不出?”
青画咬唇——谁想知道!她只知他挨了耳光、被关黑屋、还不理她。眼神冷有何用!
“这笨蛋!”青画咬牙跃起,去追东留,“谁要他这般!”
二师兄拂衣轻笑:“小七,跑快些。否则你五师兄要对小六胡说什么,师兄我可管不着了。”
青画嘴角一抽——是了,清黎方才那嘚瑟模样,早该想到他要嘴欠。二师兄明明知情,却装知心兄长聊半天,逗她玩呢!若直说“清黎去胡说了”,她跑得更快!
果真是二师兄,肚里墨黑!
至东留木屋外,青画又踌躇起来,在篱笆旁徘徊不前。好奇心驱使她猫腰躲至窗下。
屋中不时传来笑声,或清黎或知离,却无东留话音。
清黎闹腾一阵,果然开始胡扯。他先是冷笑,阴阳怪气道:“你那后娘真厉害,一巴掌让你脸肿到现在。”
青画一怔,下意识摸自己脸颊——早不疼了。可东留的脸......
“她非我后娘。”东留道,“我做错事,姨母教训应当。”
“嗤——”清黎讥笑,“我竟不知你这般听话。小爷平生最瞧不起畏缩之人。你们青丘狐君惧内,躲夫人身后,连孩子受委屈都不敢出头......”
余音湮没于惊呼中。随即桌椅撞倒,知离尖叫:“你们做什么!快住手——”
青画不假思索翻窗而入,只见东留骑在清黎身上,高举拳头,终未落下。
清黎挑衅:“你打啊!”
东留一拳狠砸地面,赤目瞪他:“不准辱我叔父!”
青画呆立原地,一语难出。这般凶狠暴戾的东留,她从未见过。他是因父君而动怒?可为何?
知离推她:“发什么愣?拉开他们!”
“你们出去。”青画轻声道。
知离蹙眉:“又闹什么?兄妹俩商量好的?一起......”
“出去!”青画嘶吼,疯似地推开东留,拽着清黎与知离赶出屋外,用力关门,却不知如何面对东留,只得背倚门板沉默。
东留坐地不语。屋内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不知多久,东留方似察觉她的存在,哑声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东留,我喜欢你。”青画握紧双手,飞快说道,“所以我不愿你做我哥哥。”
说罢即刻低头,不敢看他。她向来脸厚,此刻却知羞了。此话本不该出口,可她忍不住。
东留与父君那般相像,娘亲又如此厌他,而父君......根本视东留如己出。
说东留非父君之子,谁信?
故而青画焦躁难耐。见东留维护父君,她便火大。
东留似也愣住,良久无声。青画小心翼翼抬眼,见他双目圆睁,一眨不眨,满面惊愕。
......被她告白,有必要如此震惊?她就这般吓人?
青画顿觉羞愤交加,转身欲走。
“青画!”
等等!他唤她了!他要说什么?此时停下更丢人,可到底停不停?
东留似尚未想好,抓耳挠腮半晌,未吐一字。
青画:......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东留轻叹,几步上前拦住去路:“我非你兄长。”
青画默然抬首,内伤之感油然而生——所以你纠结半天,就憋出这句?这是重点吗?
少女情怀总是诗。可青画这一腔情愫,被东留碾得渣都不剩。
“东留,让开。”
“去何处?”
“回去。”
“回哪儿?”
“回我房间!你烦不烦!让开!”
青画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我不让!白青画,岂有人如你这般,自顾自说完此话,便丢下我跑掉?你才蛮不讲理!”
“我就蛮不讲理了!”青画低吼,泪如雨下,“白东留,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何值得我喜欢!你凭什么不理我!你就是笨蛋!大笨蛋!”
东留抿唇,又是一叹,抬手为她拭泪:“别哭了,眼睛要瞎了。”
青画噘嘴瞪他:“谁哭了!是下雨!”
“呵......”
“你还笑!”
“好,不笑,是下雨。”东留俯身,额贴着她的额,“青画,你真是......”
青画抽噎两声,脸颊发烫:“真是什么?”
“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东留微笑。
青画一怔,脸更烫了,小声嘟囔:“那......这般勇敢的姑娘,你要不要?”
东留未言。她已明其答案,心下失落悲戚,抽痛难忍,脸上却强作无所谓,笑而慰他:“呵呵,我骗你的,说笑罢了......对了!我与二师兄打赌输了,他逼我来寻你。对......就是这样......”
“青画。”
她再说不下去,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便又泪涌。
“青画,我说过,我非你兄长。”东留轻语,吐息灼热,“我也说过,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所以,你可耐心些。有些话,留予我来说便好。我总会说与你听。”
青画额角青筋直跳,所有旖旎悲情被此话冲刷殆尽,唯余羞愤。半晌,她抬脚踢去:“白东留,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