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疯女人,都叫她周疯子。
我从小嫌她脏,躲着她,当众说不认识她。
她却总把最好的东西默默塞给我。
那个雨夜,我被流氓堵在无人的山路上。
她像一头暴怒的母兽,从黑暗里冲出,死死抱住那人的腿不放。
她被打得满脸是血,蜷缩在泥水里,却还冲我咧嘴笑:“丫丫……快跑。”
直到她生命垂危,父母才哭着告诉我真相:这个用最笨拙方式护了我十几年、被我伤害了十几年的疯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她这辈子最大的“疯”,就是忍着不相认的痛,偷偷爱了我一辈子。
本书又名:《为你而疯》
我们村有个疯女人。
村里人都叫她周疯子,或者老巫婆。
其实她不老,三十多岁,只是常年不打理自己,头发枯黄打结,衣服灰扑扑的,脸上总带着一点傻笑,看上去就比同龄人老了十几岁。
她叫周满英。
从我记事起,她就喜欢往我家跑,手里不是拿着两个鸡蛋,就是一把自己种的青菜,或者是几块皱巴巴的糖。
“丫丫,吃……”她总是笑得很开心,把东西往我怀里塞。
我不喜欢她。
她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汗味、土味、还有一点药味。
她的手也不干净,指甲缝里是黑黑的泥。
我每次看到她,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躲得远远的。
“妈,她又来啦。”我躲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妈叹了口气:“喊英婶。”
“我不。”我撅着嘴,“她是疯子。”
妈瞪了我一眼:“不许乱说。”
可村里人都这么说。
小孩子见了她,就跟在后面喊:“老巫婆,疯婆子,抓小孩啦——”她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有时候还会从口袋里摸出块糖,递过去:“吃……”
那些小孩把糖抢过来,扔在地上,用脚踩碎,然后大笑着跑开。
她愣在原地,看一会儿地上的糖,又抬头朝我们家门口看一眼,见我不在,就慢慢走回自己家。
她家住村头那间旧瓦房,墙皮斑驳,屋顶的瓦缺了好几块,下雨天屋里肯定漏。
我小时候问过奶奶:“英婶为什么疯啊?”
奶奶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你还小,问这些干啥。”
“那她为什么老往我们家送东西?”
奶奶想了想,说:“她心眼不坏,就是命苦。”
我不懂什么叫命苦,只知道她脏,她疯,她让我不舒服。
所以我看见她,就躲。
真正让我心里有点松动的,是小学三年级的一天。
那天放学的时候,天阴得很低,乌云像压在屋顶上一样。
老师刚宣布放学,外面就“哗”地一下下起了大雨。
同学们有的被家长接走,有的自己带了伞,教室里很快就空了一大半。
我没带伞。
妈在镇上打工,爸在外地,奶奶年纪大了,不可能来接我。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操场上的雨幕,心里有点慌。
雨越下越大,地上很快积起了水。
远处的田埂都被雨打得看不清轮廓。
“周宁,你不走啊?”同桌问我。
“我……等雨小一点。”
同桌撇撇嘴:“这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我先走啦。”
他撑着伞,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
我有点想哭,又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哭很丢人,只能咬着嘴唇,望着校门口发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出现在雨里。
她撑着一把旧黑伞,伞面破了几个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她走路有点跛,裤脚卷到膝盖,一双解放鞋踩在水里,溅起一串又一串水花。
是周满英。
她一看到我,脸上就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嘴里喊着:“丫丫——”
她的声音被雨声打散,却还是听得出来那股子兴奋。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却已经快步朝我跑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衣服很快湿透了一大片。
她跑到我面前,把伞往我头顶一送:“给你……回家,别淋着。”
她身上那股味道混着雨水的味道,更重了。
我皱着眉,往后缩:“我不要。”
她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又小心翼翼地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别过头,“我自己会走。”
说完,我一咬牙,就往雨里冲。
雨点砸在我脸上,冰凉刺骨,衣服很快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我拼命往家的方向跑,耳边只有雨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头顶的雨小了。
我愣了一下,抬头一看,一把破黑伞正歪歪斜斜地举在我头上。
周满英跟在我身后,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
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掉。
“你……”我心里有点乱,“你别跟着我。”
“不淋雨……”她说话有点含糊,“会感冒。”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固执。
我心里烦躁,加快了脚步。
从学校到我们家,要经过一段田埂。
田埂很窄,两边都是水田。
平时晴天走都得小心翼翼,更别说下这么大的雨。
我一脚踩滑,整个人往前扑去。
就在这时,后面一只手猛地拽了我一把。
我被拉得一个趔趄,总算站稳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扑通”一声。
我回头一看,周满英整个人摔进了水田里。
泥水一下子没过了她的膝盖,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下一滑,整个人又倒下去,这次连上身也摔进了泥里。
她从泥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全是黑乎乎的泥。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又有点说不出的愧疚。
我咬了咬牙,抬脚就要下田埂去拉她。
她却急忙摆手,声音比平时清楚了一点:“别……别下来,泥巴脏。”
她仰起脸冲我笑,脸上全是泥,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那一刻,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光。
那光很干净,很执拗,就像黑夜里远处的一盏灯,不亮,却倔强地亮着。
我喉咙有点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撑着破伞,一点一点从泥水里爬上来,腿上全是泥,走路一瘸一拐的。
她走到我身边,把伞重新举到我头顶。
“走吧。”她笑着说,“回家。”
那天回到家,我全身湿得像落汤鸡,奶奶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念叨:“怎么不打伞?这么大的雨,淋坏了怎么办?”
我想了想,小声说:“英婶给我打伞了。”
奶奶愣了一下,眼神有点复杂:“她又去学校找你了?”
“嗯。”
奶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