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符握在手中的第一夜,李若愚没有入睡。
他盘膝坐在床榻上,褐色木牌置于膝头,闭目凝神,尝试以那缕灰色神力去沟通其中蕴含的“地气”。起初只是粗糙木质的触感,但当他将心神完全沉入,一种厚重的、缓慢的脉动逐渐清晰起来。
那不是心跳,而是大地深处,岩层在亿万年挤压下形成的律动;是地下水流经孔隙时的潺潺回响;是深埋矿脉受星辰牵引产生的微妙震颤。
“地势篇”的要义在脑海中流淌:“地厚载物,其性坤;静中有动,其理深……”
李若愚渐渐明白,守拙老人让他外出历练的深意。真正的“地势”,绝非坐在山中空想能得。唯有用双脚丈量不同地貌,亲身感受平原的坦荡、山岳的巍峨、沼泽的淤滞、矿脉的灼热,才能让这缕“道韵”真正扎根,化入己身。
接下来的日子,李若愚的生活节奏更快了。
天未亮便起身,带着厚土符登上后山最高处,在日出时分感受晨光唤醒大地的第一缕“生机之气”。上午研读守拙老人新传授的“地势篇”经文,并结合那日兽骨碎片中所得的模糊地脉图景,尝试在沙盘上推演。下午则是雷打不动的藏经阁整理,他有意寻找更多与地脉、矿藏、山川走势相关的残卷。
那缕灰色神力,在厚土符和“地势篇”的引导下,成长速度明显加快。苦海已从核桃大小扩张至婴儿拳头大小,虽然仍显浑浊,但核心处那缕灰色神力已从发丝粗细,增长到麻线般粗壮,运转间自有一股沉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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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李若愚在藏经阁整理时,无意间翻出一捆用油布包裹的陈旧皮卷。解开系绳,里面是数十片大小不一的金属薄片,多是青铜、黑铁,也有几片暗红色的“赤铜”。薄片上蚀刻着各种扭曲的纹路,许多已经磨损不清。
“这是……古符文的废片?”李若愚拿起一片赤铜薄片,入手微沉。他尝试渡入一丝灰色神力,薄片上的纹路竟微弱地亮了一瞬,散发出淡淡的灼热感。
他心中一动,将所有金属薄片逐一尝试。大部分毫无反应,但有七片——三片赤铜、四片黑铁,能与他的神力产生微弱共鸣。共鸣的属性各不相同:赤铜片多与“热”、“烁”相关;黑铁片则偏向“坚”、“重”。
《遮天》世界中,兵器、法宝的炼制是修行重要一环。叶凡早期便倚赖各种法器渡过难关。李若愚自知修为浅薄,又无强大背景,若能自行炼制一件契合拙峰道韵的护身之物,对即将到来的历练无疑大有裨益。
“这些废片中的纹路虽是残缺,但既然能与地脉道韵共鸣,说明其本质是勾连天地某种‘理’的尝试。”他思索着,“我不需完整的炼制法门,或许可以尝试……将这些废片中还有活性的纹路,以我的灰色神力为引,重新‘养’出来,甚至引导它们与厚土符结合?”
这是一个大胆且前所未有的想法。炼器之道博大精深,各圣地世家皆有秘传,何曾有人用一堆废片和一块沉铁木,就想炼制器物?
但李若愚的思维方式,终究带着穿越者的特质——更注重原理和可能性,而非固有规则。他记得一些地球上的概念:能量共振、材料亲和、模块化修复……
“可以一试。”他眼神逐渐坚定。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浪费一些时间和几片废金属,但若是成了……
他将七片有反应的金属薄片带回住处,又将厚土符置于中央。接下来的半个月,除了日常修炼,他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此。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灰色神力虽能与薄片共鸣,但想要引导那些残缺纹路“生长”或“连接”,却如逆水行舟,消耗极大。往往温养半个时辰,纹路只亮起微不足道的一小段,便将他苦海中积蓄的神力消耗殆尽。
但他没有放弃。每次力竭后,便持厚土符打坐恢复,感受大地脉动,发现恢复后的神力竟比之前更加凝练一丝。这无意间形成了一种高效的修炼循环。
第二十天夜里,当李若愚将最后一丝神力渡入一片赤铜薄片,其上那段扭曲如火焰的纹路终于彻底连通,发出稳定的暗红色微光时,异变突生!
七片金属薄片同时震动,厚土符上的木质纹理也流转起褐黄色光华。三者之间,以李若愚的灰色神力为桥梁,产生了强烈的吸引!赤铜片的“灼热”、黑铁片的“坚重”、沉铁木的“沉厚”,三种特性在他的神力调和下,竟开始缓慢交融!
李若愚福至心灵,立刻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心神精血的淡金色血雾,笼罩向三者,同时双手虚按,以“地势篇”中记载的粗浅蕴灵法门,竭力引导调和。
血雾渗入,震动更剧。在一声低沉的嗡鸣后,光芒骤敛。
桌面上,七片金属薄片消失了,厚土符也变了模样。原本粗糙的褐色木牌,此刻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类似金属与木质交融的暗沉涂层,质地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厚重。牌身正面,隐约可见几道极简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纹路:一道如起伏山峦,一道如深扎根系,还有一道如内敛的地火。
李若愚苍白着脸,虚脱地坐下,眼中却充满惊喜。他小心地拿起这面目一新的“厚土符”,神识沉入。
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不再仅仅是一件辅助感应的物品,而成了他身体延伸般的“器”!虽然品阶极低,甚至未必入得了“法器”的流,但它具有三种微弱却实在的功效:
一是聚引地气:佩戴时,能更高效地吸收大地中散逸的灵气,辅助修行。
二是沉厚防护:遭遇攻击时,可激发一层蕴含“坚”、“重”特性的护身气罩,强度大概能抵挡苦海境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三是地火灼息:可激发一次微弱的、蕴含地火特性的灼热冲击,威力不大,但或许能出其不意。
“就叫你‘重山’吧。”李若愚轻抚牌身,感受着其中与自己神力同源同脉的波动,心中踏实了许多。这是独属于他的,与拙峰之道契合的第一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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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制“重山”符后,李若愚的修为在苦海境中期彻底稳固下来。而出发的日子,也悄然临近。
启程前三日,守拙老人将李若愚和周厚重一同唤至草庐。
“此次前往黑岩城,由星峰的张执事带队,各峰共派出十二名弟子。你们二人代表拙峰。”守拙老人神色平静,“厚重,你年长,经验多,路上多看顾若愚。若愚,你跟着师兄,多看多学,莫要擅自行事。”
“弟子明白。”二人齐声应道。
守拙老人又单独看向李若愚,沉默片刻,道:“你炼的那东西,我感应到了。取巧之法,但路子未偏。记住,‘器’是道的延伸,莫要本末倒置。”
李若愚心中一凛,恭敬道:“谢师傅指点,弟子谨记。”
出发前夜,李若愚正在屋中最后清点行囊——几套换洗衣物、一些干粮和清水、一本手抄的《拙经》精要、几块山下集市换来的普通解毒药草,以及贴身藏好的“重山符”。
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的是柳清婉。
“柳师姐?”李若愚有些意外。
柳清婉递过来一个小布袋,声音依旧清冷:“里面是几株‘腐心藤’晒干研磨的粉末,毒性不强,但若是撒在伤口上,能让人麻痹片刻。荒野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若愚接过,心中微暖:“多谢师姐。”
柳清婉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道:“陈凡……前日托人悄悄传信回来。他在星峰杂役院,并不好过。星峰弟子等级森严,杂役更是……他信中有些悔意,却已无退路。”她顿了顿,“李师弟,你走的路,或许是对的。至少,自在。”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青色的道袍在夜色中很快消失。
李若愚握着那袋毒粉,默然站立良久。仙路残酷,一步踏出,便难回头。这更坚定了他必须把握先知优势,走出不一样道路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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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太玄门山门前的广场上。
十二名弟子已经集合,带队的是星峰一位姓张的中年执事,面白无须,神情严肃,已有道宫秘境的修为。其余弟子多来自中小峰头,穿着各自峰脉的服饰,三两聚在一起交谈。李若愚和周厚重站在角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咦,拙峰这次居然派了两个人?”一个穿着丹霞峰服饰的弟子瞟了他们一眼,语气略带诧异,“不是说拙峰快没人了吗?”
“听说有个新入门的弟子,还挺得守拙师叔看重?”另一人接话,目光在李若愚身上扫过,见他修为不过苦海中期,年纪又轻,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周厚重脸色有些涨红,李若愚却面色平静,只是默默感受着脚下大地通过“重山符”传来的沉稳脉动,将那些议论隔绝在外。
张执事清点人数后,也不多言,祭出一件梭形飞行法器,化作三丈长短:“都上来,此行先飞四百里,余下路程徒步,以作历练。”
众人依次登上飞梭。破空而起时,李若愚回头望去,拙峰在群山中显得那么矮小不起眼,渐渐隐没在云雾里。
飞梭速度极快,脚下山河飞速倒退。初次体验飞行,李若愚紧紧抓住栏杆,努力适应着失重与狂风。他注意到,其他峰的弟子大多神情自若,显然不是第一次乘坐飞行法器。
这就是资源与眼界的差距。 他心中明悟,却无自卑,只有更坚定的追赶之心。
四百里转瞬即至。飞梭在一片荒原边缘降落。
“前方已近黑岩城地界,多有散修、妖兽出没。接下来两日,我们徒步穿越这片‘黑砾荒原’,既是历练,也是让你们熟悉野外环境。”张执事收起飞梭,沉声道,“两人一组,保持警戒,按地图标注路线行进。遇到危险,以啸声为号。”
队伍散开,李若愚自然与周厚重一组。荒原上遍布黑色砾石,植被稀疏,偶尔能看到耐旱的荆棘丛和低矮灌木。空气干燥,带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起初半日平安无事,只是枯燥的赶路。但到了下午,当队伍经过一片风化严重的岩柱林时,走在侧翼的一组弟子突然发出惊呼!
只见岩柱阴影中,猛地窜出七八道灰影,速度快如闪电,直扑向队伍!
“是铁骨狼!结阵!”张执事厉喝一声,一掌拍出,青光闪过,将冲在最前的两头狼凌空击飞。但狼群数量不少,且极其狡猾,分散开来,从不同方向袭扰。
李若愚心脏骤缩,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妖兽!那铁骨狼体型如牛犊,皮毛灰硬如铁,獠牙森白,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扑击时带起腥风。
“师弟小心!”周厚重低吼一声,抽出腰间一柄厚重的铁尺,挡在李若愚身前,与一头扑来的铁骨狼硬撼一记,金铁交鸣声中,周厚重踉跄后退,铁尺上竟留下浅浅牙印。
另一头狼悄无声息地从侧面袭来,利爪直掏李若愚肋下!危急关头,李若愚数月观山练就的沉静心态起了作用,他没有慌乱,脚下步伐一错,身体如风中老松般顺势一偏,险险避过爪锋,同时体内灰色神力狂涌,注入胸前的“重山符”。
一层淡褐色的、略显厚重的光罩瞬间浮现。
狼爪划过光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罩剧烈波动,堪堪挡住,但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仍让李若愚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好强的力道!”他暗惊,这还只是普通铁骨狼,若是狼王,恐怕一击就能破开“重山符”的防护。
此时,张执事与其他几位修为较高的弟子已经稳住阵脚,开始反击。剑光、掌风、符箓光华闪动,很快将狼群击杀大半,剩余两三头哀嚎着逃入岩林深处。
战斗结束得很快,但初次遭遇妖兽的紧张感和生死一线的冲击,让不少弟子脸色发白,心有余悸。李若愚摸着胸口微微发烫的“重山符”,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危险。
“收拾一下,尽快离开此地,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张执事检查了一下,只有两名弟子受了轻伤,并不碍事。他多看了李若愚一眼,刚才那层奇特的褐色护罩,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也没多问。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李若愚与周厚重并肩而行,低声道:“周师兄,刚才多谢。”
周厚重憨厚地笑了笑:“应该的。师弟你刚才那下躲得漂亮,护罩也结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这荒原还只是开胃菜。黑岩城那边……更乱。到了地方,一定跟紧我。”
夜幕降临前,队伍在一处背风的矮崖下扎营。篝火燃起,驱散些许寒意和黑暗带来的不安。
李若愚坐在火边,听着远处荒原传来的不知名兽吼,手中摩挲着“重山符”,目光投向西南方向。按照地图,黑风沼泽就在那个方向,不足两百里了。
他能感觉到,胸前的符牌,对那个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地脉波动,产生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
“很快了。”他心中默念,闭目调息。荒野的夜空星河璀璨,却也比山中多了几分肃杀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