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06:26:14

第一节:四人的晚餐

周四傍晚六点半,校园湖畔餐厅。

林初语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暮色渐浓的湖面,路灯刚刚亮起,在水面投下长长的金色倒影。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长裙——然后检查手机:陆景行回复会准时到,苏晴和楚瑶已经在路上。

她感到一丝紧张。这顿饭名义上是“项目交流”,但苏晴说得对,氛围需要澄清。楚瑶的存在,加上最近微妙的互动,让简单的合作变得复杂。

六点三十五分,陆景行走进餐厅。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比平时的衬衫少了些正式感。他目光扫过餐厅,看到她,点头致意,然后走过来。

“晚上好。”他坐下,将背包放在旁边椅子上,“苏晴和楚瑶还没到?”

“快了。”林初语说,“点些喝的等她们?”

“好。”陆景行接过菜单,快速浏览,“我推荐这里的柠檬茶,糖度可调,温度稳定。”

典型的陆景行式推荐——精确,基于参数。林初语微笑:“那就柠檬茶。”

服务员过来,陆景行点了两杯柠檬茶,要求一杯半糖少冰,一杯正常糖正常冰。“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太甜。”他对林初语解释。

她确实说过,在一次会议中随口提到。没想到他记住了。“谢谢。”

等待饮料时,陆景行从背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关于明天的会议,我更新了模型的可视化界面。想先给你看看。”他打开一个程序,屏幕上出现一个简洁的界面:左侧是参数控制滑块(光源位置、强度、色温、散射系数),右侧实时生成对应的光效图像。

林初语凑近看。他调整“散射系数”,图像从清晰的直射光变为柔和的漫射光。“这是基于物理模型吗?”

“是的。核心是辐射传输方程,简化版。”陆景行说,“但我加入了两个非物理参数:一个是上次提到的‘情感权重’,另一个是‘风格预设’——可以选择维米尔、伦勃朗、莫奈等模式,程序会调整参数组合模拟那种风格的光效。”

他切换到“莫奈预设”,图像立刻变得模糊而多彩,边界交融。“实际上,莫奈的光效可以通过增加大气散射和降低方向性来近似模拟。”

林初语看着图像,感到惊奇。程序生成的虽然不是艺术作品,但确实抓住了不同风格的光感本质。“这已经很接近我们的目标了——建立物理参数与艺术风格的映射。”

“但还不够。”陆景行说,“程序只能模拟已知风格。真正的艺术创作会产生新的风格,那是模型无法预测的。”

“因为艺术家的意图无法量化。”林初语说。

“正是。”陆景行点头,“这是我们目前遇到的理论边界:科学模型可以描述已有现象,艺术创作可以生成新现象。前者是归纳,后者是创造。”

他们的对话被脚步声打断。苏晴和楚瑶一起走来,楚瑶穿着精致的米色连衣裙,妆容完美,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手包。

“抱歉,我们来晚了。”楚瑶微笑,目光在陆景行脸上停留片刻,“实验室有点事耽搁了。”

陆景行只是点头。“没关系。”

苏晴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平板:“在讨论项目?”

“陆景行展示了模型的可视化界面。”林初语说。

“可以看看吗?”楚瑶礼貌地问。

陆景行将平板转向她们,简要解释功能。楚瑶听得很专注,不时提问:“所以这个‘情感权重’参数是量化情绪对光感知的影响?”

“概念性尝试。”陆景行说,“没有严格科学依据,但可以作为启发式工具。”

“有趣。”楚瑶评价,“我们做音乐可视化时,也在思考如何量化‘情感’。苏晴用机器学习分析音频特征与情绪标签的关联,但总感觉...丢失了什么。”

苏晴点头:“因为情感是多维的、情境依赖的。同一个和弦进行,在不同语境下可能表达喜悦或悲伤。”

服务员送来柠檬茶,他们暂停讨论,点餐。点完后,楚瑶转向陆景行:“陆同学,我去年旁听过你的拓扑课,受益匪浅。”

陆景行回忆:“我记得。你问了一个关于流星分类的问题。”

“你还记得?”楚瑶眼睛微亮。

“问题本身有概念混淆。”陆景行直接说,“后来我建议你复习微分流形基础。”

空气安静了一秒。苏晴在桌下轻轻踢了林初语一下,眼神说“看吧”。

楚瑶的笑容僵了瞬间,但很快恢复:“是的,我后来补了课。现在理解了。不过你的教学风格很...高效。”

“谢谢。”陆景行似乎没察觉到微妙气氛,“你们的音乐可视化项目进展如何?”

话题转向安全领域。苏晴介绍她和楚瑶的合作:将巴赫的平均律用分形几何可视化,每个音符对应一个几何图形的生成规则,整首曲子变成一场“数学舞蹈”。

“楚瑶提供了艺术概念,”苏晴说,“我负责算法实现。我们遇到的问题是:如何平衡数学精确性和艺术表达性?太精确就像数学教材,太自由又失去结构感。”

“我们也在面对类似问题。”林初语说,“物理模型精确但冰冷,艺术表达生动但主观。我们在寻找中间地带。”

“也许所有跨学科合作都在寻找那个‘中间地带’。”楚瑶说,“一个既尊重各自领域逻辑,又创造新可能性的空间。”

陆景行思考这个表述:“像在两个拓扑空间之间建立连续映射,保持某些性质不变,同时允许变形。”

楚瑶笑了:“用数学描述艺术问题。这就是你的思考方式。”

“这是我唯一的思考方式。”陆景行说。

“不一定。”林初语轻声说,“你今天加入了‘情感权重’,那已经超出了纯数学思考。”

陆景行看向她,停顿。“那是尝试性扩展。”

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楚瑶注意到了,低头喝了一口水。

餐点上来了,话题转向更轻松的领域:校园活动、即将到来的期中检查、陈教授的传闻。楚瑶分享了她听说的信息:“陈教授每年期中都会组织‘闪电展示’——每个小组五分钟,向所有选课学生展示进度。据说他会根据反应调整后续指导策略。”

“压力测试。”陆景行总结。

“也是机会。”苏晴说,“让所有人看到我们在做什么,可能引发新的合作。”

林初语想起什么:“陈教授要求期中展示必须体现‘跨学科对话的深度’。不只是两个领域的并列,而是真正的互动。”

“我们的模型可视化算互动吗?”陆景行问。

“算一部分。”林初语说,“但可能还不够。我们需要展示这个过程如何改变了我们各自的思考方式。”

“反思性展示。”楚瑶说,“展示项目如何改变了项目执行者。”

这提醒了林初语。她最近确实开始用更多量化方式思考艺术,而陆景行开始考虑非量化因素。这种变化本身可能就是最重要的成果。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楚瑶似乎不经意地问:“陆同学,你毕业后打算继续数学研究吗?还是考虑应用领域?”

“数学研究。”陆景行回答,“我申请了MIT的博士项目,下个月面试。”

桌上一静。林初语第一次听说这个计划。她知道陆景行优秀,但MIT...那是世界顶尖。

“恭喜。”楚瑶说,“很了不起。”

“还没确定。”陆景行说,“只是申请。”

林初语感到一阵奇怪的失落。如果他去MIT,他们的合作就只到这个学期为止。但理性告诉她,这是必然的——他只是课程合作者,他们的交集限于这个项目。

“林同学呢?”楚瑶转向她,“建筑系毕业后,继续深造还是工作?”

“可能申请国外的建筑硕士。”林初语说,“但还没决定。我想先完成这个项目,看看能探索到什么深度。”

“光的研究可能开启新的方向。”陆景行说,“建筑光影设计是一个专门领域,结合科学分析会很有价值。”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专业判断,但林初语感到一丝支持。他知道她的兴趣,记得她的方向。

“也许我们可以长期合作。”苏晴开玩笑地说,“初语做建筑设计,陆景行做光效模拟,我写控制程序,楚瑶做艺术顾问。一个完美的跨学科团队。”

楚瑶微笑:“听起来很理想。但现实是,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

“所以要珍惜现在的合作机会。”林初语说。

晚餐在八点结束。他们AA制付款后走出餐厅。夜晚的湖面倒映着灯光和月光,混合成复杂的图案。

“我回实验室。”陆景行说,“还有些模拟要跑。”

“我回宿舍整理今天的讨论。”林初语说。

苏晴和楚瑶同路回艺术区。分开前,楚瑶对陆景行说:“期待看到你们期中展示的成果。”

陆景行点头。然后对林初语说:“明天下午两点,理科楼307。我们需要准备期中展示内容。”

“好。”林初语说,“我会带上完整的感知量表。”

他们分成两组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苏晴低声对林初语说:“楚瑶一直在观察你和陆景行。”

“我知道。”林初语说,“但陆景行完全没察觉。或者说,不在乎。”

“也许他在乎,但不表达。”苏晴说,“他今天主动提到你‘不喜欢太甜’,记得这种细节的人,不可能完全不观察。”

林初语沉默。月光下的校园路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MIT的事,”苏晴说,“你怎么想?”

“为他高兴。”林初语诚实地,“他应该去最好的地方。”

“但意味着分离。”

“我们本来就会分离。只是时间问题。”

苏晴看着她:“你听起来很平静。”

“不然呢?”林初语微笑,但有点勉强,“我们只是课程合作。”

但即使这么说,她也知道,这份合作已经开始超越课程范畴。他们讨论的问题触及了她长期思考的核心,而他是第一个认真对待这些问题的科学家。

这种智力上的共鸣是珍贵的。也许比情感连接更珍贵。

“期中展示后,”苏晴说,“陈教授可能会找每个小组单独谈话。我听说他会根据期中进展调整分组——如果合作太差,可能重组。”

林初语惊讶:“可以这样吗?”

“课程大纲里写了:教授保留根据学习进展调整教学安排的权利。”苏晴说,“不过我们两组应该安全。你和陆景行显然有成效,我和楚瑶虽然理念不同但能互补。”

“楚瑶的理念是什么?”林初语好奇。

“她认为艺术应该探索不可言说的东西,超越理性和逻辑。”苏晴说,“而我认为,即使是不可言说的,也可以通过算法找到模式。我们在互相挑战。”

这听起来像林初语和陆景行的关系的镜像:理性与感性的对话,相互挑战,相互扩展。

也许这就是陈教授设计这门课的目的:不是要找到答案,而是要学会提出更好的问题。

回到宿舍,林初语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感知量表。但她的思绪不时飘向MIT,飘向可能的分离,飘向陆景行说“数学研究”时眼神中的专注。

她摇摇头,专注工作。无论未来如何,这个项目本身值得全心投入。

而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控制的事。

第二节:五分钟的闪电

周五下午,理科楼报告厅。

“艺术与科学”课程的所有学生聚集在这里,十二个小组,二十四人。陈教授站在前方,白板上写着今天的规则:“闪电展示:每组五分钟,展示项目核心思想与进展。计时严格。目标:让其他领域的人理解你们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有趣。”

陆景行和林初语坐在第三排。林初语有些紧张,她看到楚瑶和苏晴在前排低声讨论,其他小组也在做最后准备。

“我们的展示顺序是第七组。”陆景行看着节目单,“还有三十分钟。需要再演练一遍吗?”

他们已经演练了五次,时间精确控制在4分58秒。林初语负责前两分钟:介绍项目概念、展示她的观察数据和素描。陆景行负责后两分钟:演示模型和可视化界面。最后一分钟共同回答可能的问题。

“再对一遍内容吧。”林初语说,“确保逻辑连贯。”

他们低声讨论,没注意到陈教授走到他们身边。

“准备得如何?”陈教授温和地问。

林初语抬头:“教授好。我们准备好了。”

陈教授看了看他们的笔记:“光的双重轨迹...好题目。我期待看到你们的展示。记住,闪电展示不是报告,是邀请——邀请其他人进入你们的世界。”

“邀请。”陆景行重复,“这个比喻有助于重新定位目标。”

陈教授微笑:“景行,你总是直接抓住概念核心。初语,你的素描我看了几幅,很敏锐。你们两人的组合...比我想象的更有成效。”

“谢谢教授。”林初语说。

“期中后我会找每个小组单独谈话。”陈教授说,“到时候我们可以深入讨论项目的下一步。现在,享受展示吧。”

他离开后,林初语和陆景行对视一眼。“他看到了我们的素描?”林初语低声问。

“可能从课程网站下载区。”陆景行说,“我上传了部分资料作为进度记录。”

“希望他喜欢。”

“他的评价是‘敏锐’,这是正面评价。”陆景行说,“陈教授很少给出模糊赞扬。”

这算是安慰吗?林初语不确定,但确实放松了一些。

展示开始。第一组是哲学系和物理系的组合,探讨“时间的主观体验与物理时间”。他们用一段音乐和时钟动画并置,有趣但略显抽象。

第二组是文学系和计算机系的组合,用自然语言处理分析诗歌中的意象模式,然后生成新的“算法诗歌”。展示中,计算机现场生成了一首关于秋天的诗,语言优美但有些机械。

林初语边看边做笔记。每个小组都在寻找那个“中间地带”,但方法和成功程度不同。有些是简单的并列,有些是生硬的融合,少数几组显示出真正的对话。

到第六组时,她开始紧张。下一组就是他们。

陆景行注意到她的状态:“紧张影响表现效率。深呼吸,频率每分钟6次,持续1分钟,可以降低心率。”

林初语照做。深呼吸,缓慢地。果然,心跳平缓了一些。“谢谢。”

“不客气。”陆景行说,“我也在深呼吸,虽然不明显。”

她看向他,他表情平静,但手指在膝盖上轻微敲击,像在计算什么。原来他也会紧张。

第六组结束,掌声响起。陈教授宣布:“第七组,《光的双重轨迹》,林初语、陆景行。”

他们走上台。林初语调整麦克风高度,陆景行连接电脑到投影仪。台下,她看到苏晴竖起大拇指,楚瑶专注地看着他们。

“开始计时。”陈教授说。

林初语开口:“当我们看光时,我们看到什么?物理学家看到波长、强度、传播方程。艺术家看到色彩、氛围、情感。我们的项目从这个问题开始:这两种描述是截然不同的语言,还是可以相互翻译的方言?”

她展示第一张幻灯片:她的图书馆素描系列,从日光的清晰到月光的朦胧。“通过系统观察,我发现艺术家的光感知虽然主观,但遵循规律。比如,亮度变化与云层厚度相关,这种相关可以被量化。”

陆景行介绍:“量化是第一步。我们建立了光传播的数学模型,参数包括位置、强度、介质属性。但模型是冰冷的。”他切换幻灯片,展示模型输出的图像,“所以我们加入了艺术维度:风格预设、情感权重——尝试模拟不同艺术家的光感。”

他演示程序:调整参数,图像从维米尔的精确变为莫奈的模糊。“我们发现,艺术风格可以通过物理参数的特定组合来近似。这意味着艺术家的选择不是任意的,而是对物理现实的特定‘解读’。”

林初语回到讲台:“但这种解读加入了新的维度:意图。同样的物理条件,伦勃朗会创造戏剧性,维米尔会追求精确。这种意图因素无法完全量化,但它定义了艺术的独特性。”

陆景行总结:“所以我们的项目不是要‘用科学解释艺术’,而是探索两种认知方式如何互补。科学提供规律,艺术提供意义。而它们的交汇点——”他切换到最后一张幻灯片,是一幅合成图像:左侧是数学模型图,右侧是林初语的素描,中间是逐渐过渡的区域,“是一个连续的谱系,而不是分隔的两极。”

“我们的最终目标,”林初语说,“是创造一个‘感知映射器’:一个让观众体验这种连续谱系的交互装置。让每个人成为光的翻译者。”

时间到。4分59秒。

掌声响起,比之前的更热烈。林初语松了口气,看向陆景行,他微微点头。

陈教授走到台前:“很精彩的展示。我特别欣赏‘连续谱系’的概念。问题时间:其他小组有什么想了解的?”

一个物理系学生举手:“模型的可预测性如何?给定物理条件,能多准确地预测艺术家的表达?”

陆景行回答:“对已有风格,准确度约70%。但无法预测新风格的创造。这是模型的边界。”

艺术系学生问:“那么艺术家的创造性如何被理解?如果只是参数组合,是否贬低了艺术?”

林初语解答:“恰恰相反。理解规律不等于消解奇迹。知道花的生长规律不会减少花的美。我们的模型不是要‘解释掉’艺术,而是揭示艺术选择背后的认知过程——这本身是一种更深的欣赏。”

哲学系学生问:“你们提到‘意图’无法量化。那么科学和艺术的本质区别是否就在这里:科学追求去意图化的客观,艺术拥抱意图化的主观?”

陆景行思考片刻:“我认为区别不是绝对的。科学也有意图——选择研究什么问题,用什么方法,看重什么结果。艺术也有客观规律——材料特性,感知心理学,文化语境。关键是意图与规律的互动方式不同。”

掌声再次响起。陈教授微笑:“很好的讨论。谢谢第七组。”

他们下台,回到座位。苏晴回头对他们眨眼,口型说“完美”。

接下来的小组展示继续,但林初语的心思还在刚才的对话上。陆景行关于“意图与规律互动”的说法触动了她。这可能是他们项目的理论核心。

展示全部结束后,陈教授总结:“今天看到了十二种跨学科对话的可能性。有些还在寻找共同语言,有些已经开始了真正的交流。期中后,我将根据进展与每个小组单独讨论。记住,这门课的目标不是完成一个完美项目,而是体验跨学科思考的过程——包括它的困难、突破和惊喜。”

人群开始散去。林初语和陆景行收拾东西时,楚瑶走过来。

“很棒的展示。”她对两人说,“‘连续谱系’的概念让我思考音乐可视化是否也可以这样——不是将音乐‘翻译’成图像,而是展现翻译过程的谱系。”

“值得尝试。”陆景行说。

“你们的模型可以借我们参考吗?”楚瑶问,“当然,会注明出处。”

陆景行看向林初语,征询同意。这个细节没逃过楚瑶的眼睛。

“可以。”林初语说,“我们也想看看你们的音乐算法。”

“好,那就交换资料。”楚瑶微笑,“合作中的合作。”

她离开后,陆景行说:“她的提议逻辑合理。算法交换可能产生新思路。”

“嗯。”林初语说,“但我感觉她更想接近你,而不是算法。”

陆景行皱眉:“缺乏证据。而且,即使如此,只要交换对项目有益,动机不影响结果。”

林初语想说什么,但停住了。他说得对,重要的是项目。个人动机是次要的。

他们一起走出报告厅。傍晚的阳光斜射,在走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下周二会议,”陆景行说,“我们需要确定装置的具体设计方案。期中谈话后,陈教授可能会有新要求。”

“好。”林初语说,“另外...MIT申请,祝你顺利。”

陆景行停下脚步,看向她:“谢谢。结果下个月才出。”

“你会去吧,如果录取。”

“概率很高。”他承认,“但即使去,项目也会完成。承诺需要履行。”

“我知道。”林初语微笑,“你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夕阳把一切都染成金色,包括陆景行的侧脸。林初语注意到他睫毛很长,在光线下投下细微的阴影。

“周末愉快。”陆景行说。

“周末愉快。”

分开后,林初语慢慢走回宿舍。她的心情复杂:展示成功的喜悦,对项目进展的期待,对即将到来的期中谈话的紧张,以及对MIT消息的莫名怅惘。

但最清晰的是展示时与陆景行的默契:她说完他接上,他演示她解释,像练习过无数次,虽然只演练了五次。

那种智力上的合拍是令人愉悦的。她知道这很珍贵。

也许她应该专注于这种愉悦,而不是忧虑未来。

但人心不总是听从理性建议。

第三节:教授的对话

周一上午,林初语收到陈教授的邮件,邀请她下午三点单独谈话。陆景行也收到了,时间三点半。

“分开谈话?”林初语在宿舍对苏晴说,“为什么不一起?”

“可能想了解每个人的独立感受。”苏晴猜测,“或者想评估合作的真实性——如果两个人的说法高度一致,说明真合作;如果差异大,可能有问题。”

“我们没有问题。”林初语说,“但确实可能有不同视角。”

下午三点,她准时到达陈教授办公室。房间里堆满了书和论文,墙上挂着科学图表和艺术印刷品并列,像一个实体化的“艺术与科学”课程。

“初语,请坐。”陈教授从茶壶倒了两杯茶,“尝一尝,这是茉莉花茶,香而不腻。”

林初语接过,小口品尝。“很好喝。”

“好,那我们开始。”陈教授翻开笔记本,“首先,我想说我很欣赏你们的项目。展示很精彩,概念有深度。但我有些问题想了解你的个人体验。”

“好的。”

“第一个问题:和陆景行合作,最挑战的是什么?”

林初语思考片刻:“最挑战的是...思维节奏的差异。他倾向于立刻解决问题,我倾向于先探索问题空间。有时候我觉得还没想清楚,他已经提出了解决方案,但那方案可能错过了一些可能性。”

陈教授记录:“解决了吗?”

“找到了平衡点。我们约定:在创造性环节允许模糊和探索,在实施环节追求清晰和效率。”林初语说,“但需要不断协商边界。”

“第二个问题:这个合作如何改变了你的思考方式?”

这个问题让林初语停顿更久。“我变得更系统了。以前我凭直觉观察光,现在我会有意识地记录参数、分析模式。同时,我也更理解直觉的价值——它可能是一种快速模式识别,而不是非理性的冲动。”

“很好的反思。”陈教授点头,“第三个问题:你如何看待陆景行这个人?不只是作为合作者。”

林初语感到这个问题更私人。“他...非常专注,极其聪明,尊重专业。一开始可能觉得冷漠,但其实是高效和直接。他有自己的秩序,但在学习适应不同的秩序。”

“你对他有超出合作的感情吗?”

林初语心跳加速。“教授,这...”

“我这么问不是因为八卦。”陈教授温和地说,“情感因素会影响合作。如果存在未处理的情感,可能会在项目后期产生干扰。作为教授,我需要了解这种可能性,以便必要时提供指导。”

林初语深呼吸。“我尊重他,欣赏他的思维。也许有...好感。但我在控制,专注于工作。”

“他呢?你感觉他对你有类似感情吗?”

“我不知道。”林初语诚实地说,“他很难读懂。但他记住了我不喜欢太甜,提醒我注意安全...这些可能是关心,也可能只是高效合作者的习惯。”

陈教授微笑:“陆景行确实有记住细节的习惯。但据我所知,他通常只记与工作直接相关的细节。个人偏好属于新类别。”

这个信息让林初语心跳更快。“您的意思是...”

“我只是提供数据点。”陈教授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期中后我调整分组——当然,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假设——你会怎么想?”

林初语立刻回答:“我希望继续合作。我们已经建立了有效的工作方式,项目也进展顺利。”

“即使这意味着要处理复杂的情感因素?”

“即使如此。”林初语坚定地说,“项目本身值得。”

陈教授点头,合上笔记本。“很好。那么我的建议是:继续合作,但要保持专业边界清晰。如果情感因素开始影响工作,要及时沟通调整。记住,这门课是学习跨学科思考,不是处理人际关系的训练场——虽然那可能是副产品。”

“我明白。”

“你可以走了。请叫陆景行进来。”

林初语起身,走到门口时回头:“教授,您会拆散其他小组吗?”

“只看需要。”陈教授说,“有些小组合作明显无效,可能需要重组。你们不在那个名单上。”

林初语松了口气。“谢谢教授。”

她离开办公室,在走廊遇到陆景行。“教授让你进去。”

陆景行点头,走了几步回头:“谈话顺利?”

“嗯。他问了一些关于合作体验的问题。”林初语说,“很直接,但公平。”

“好。”陆景行走进办公室。

林初语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走廊窗边,看着楼下校园。阳光明媚,学生们来来往往。她思考陈教授的问题,和自己的答案。

是的,她有感情。但项目更重要。她需要管理好这个变量。

办公室内,陈教授给陆景行倒了同样的茶。

“景行,同样的问题:合作中最挑战的是什么?”

陆景行回答:“处理模糊性。她可以接受不确定性,在模糊中工作。我需要清晰定义才能推进。我们找到了妥协方案:在某些阶段允许模糊,但设定清晰的时间点进行定义。”

“改变了你的思考方式吗?”

“是的。”陆景行说,“我开始考虑非量化因素,如‘情感权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也开始理解艺术观察的系统性——她不是随意画画,而是有方法地记录和探索。”

“很好。那么,你如何看待林初语这个人?”

陆景行停顿,比之前任何问题都长。“她...专业能力超出预期。观察敏锐,思考深刻。而且有耐心,愿意解释我不理解的艺术概念。”

“专业之外呢?”

“她记录生活的细节,比如叶子变黄的时间。这显示她对世界的持续关注,不只是工作需要。”陆景行说,“这种关注质量值得学习。”

“你对她有超出合作的感情吗?”

陆景行这次停顿更久。“我不确定。我注意到我会记住她的偏好,关心她的安全。这些行为超出我的常规合作模式。但我还没有建立分析这类情感的框架。”

“不需要框架。”陈教授温和地说,“情感不是需要分析的问题,是需要体验的现实。我的问题是:这种情感是否会干扰合作?”

“目前没有。反而可能增强合作意愿。”陆景行说,“但存在未来干扰的风险。我需要监控这个变量。”

陈教授笑了:“典型的陆景行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调整分组,你怎么想?”

“反对。”陆景行直接说,“我们已经建立了高效合作模式,重组会造成效率损失。而且,项目有理论价值,值得完成。”

“即使要处理情感因素?”

“情感是额外变量,但可以管理。”陆景行说,“只要它不影响主要目标。”

陈教授点头:“好。我的建议和你类似:继续合作,但保持清醒。如果情感开始主导,要意识到并调整。这门课是关于学习,不是关于恋爱。”

“明白。”

陆景行离开办公室时,林初语还在窗边。他走过去:“你在等我?”

“嗯。想一起走回去。”林初语说。

他们并肩下楼。沉默了一会儿,陆景行开口:“陈教授问了我类似问题。”

“我猜到了。”林初语说,“关于情感因素?”

“是的。”陆景行说,“我如实回答:不确定,但会管理。”

“我也是。”林初语说,“我们达成共识:项目优先。”

“同意。”陆景行说,“那么,周二会议照常?我们需要确定装置设计。”

“照常。”林初语微笑,“专业优先。”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这次陆景行没有立刻离开。

“初语,”他说,第一次省略“同学”,“如果项目顺利完成,无论我是否去MIT,我希望保持联系。你的思维方式...有启发价值。”

林初语感到心里暖流涌动。“我也是。你的思维方式同样启发了我。”

“那么,合作延伸到课程之后。”陆景行说,“逻辑上合理,情感上也...可以接受。”

他似乎在尝试新的语言,混合逻辑与情感。林初语点头:“我接受这个提议。”

他们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阳光依旧明媚,但林初语感到某种变化已经发生:他们承认了情感因素的存在,决定共同管理它,而不是忽视或放大。

这是一种成熟,她想。像两个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新变量,不回避它,而是将它纳入实验设计。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但今天,她的效率特别高,心情特别轻快。

也许情感不总是干扰,有时也是动力——只要你清楚它的位置。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旋转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想起陆景行说的“叶子变黄的时间”。他注意到了她的细节。

而她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她的细节。

这种互相注意,可能是合作中最珍贵的部分:不仅是智力上的尊重,也是人格上的看见。

她记录下来:“10月15日,期中谈话后。我们承认了变量,但决定继续实验。科学方法:控制变量,观察结果,调整假设。情感可能也是可研究的现象。”

发送给陆景行,作为工作记录的一部分。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记录。同意方法论。补充:情感作为研究现象需要谨慎伦理。但作为合作中的现实因素,可以观察而不干预。”

林初语笑了。典型的陆景行,连情感都要加上伦理条款。

但她喜欢这样。清晰,诚实,不伪装。

也许这就是他们能合作的原因:在差异中寻找共性,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情感中保持理性。

而项目,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