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06:26:38

第一节:通知与庆祝

12月1日,星期五,上午十点。

陆景行在实验室收到邮件通知时,林初语正在展厅与楚瑶调整投影内容。手机的特别提示音响起——他设置的关键邮件提醒。发送者:MIT数学系研究生招生办公室。

他的手在鼠标上停顿了三秒,然后点击打开。

邮件的开头是标准格式,但他的眼睛直接跳到关键段落:

“我们很高兴地通知您,您已被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系博士项目录取,并授予全额奖学金及研究助理职位...”

后面的文字变得模糊。录取了。他预计的概率是85%,但实际发生时的感受与概率不同——有一种重量的确认,像物理定律被验证。

陆景行将邮件完整读了两遍,然后开始理性地处理下一步:确认接受录取的截止日期(1月15日),需要填写的表格,签证流程,住房信息...

但他的思维在某个节点卡住:12月9日赴美参加研讨会,意味着八天后离开。装置展示在12月15日,他将缺席。

他计算了时间:今天12月1日,9日离开,还有八天。足够完成所有技术交接,录制讲解音频,培训团队处理常见问题...

但不够。不够与团队庆祝项目完成,不够与林初语...他不知道“不够”什么,只知道理性清单之外,有未被量化的短缺感。

手机震动,周子墨的消息:“结果出了?”

“录取了。”

“恭喜!!!今晚庆祝!”

陆景行思考。庆祝是标准的社会仪式,但他需要先通知关键人员:家人,导师,合作者...

合作者。林初语。

他查看时间:十点十五分。她应该在展厅。直接去还是先发消息?

理性建议先完成工作通知:MIT的官方邮件,赴美安排,对项目的影响...

但他选择了非理性路径:关闭电脑,离开实验室,走向艺术系展厅。

一路上,他试图分析自己的行为:为什么需要当面告知?效率更低,但...更真实。也许这就是情感因素对决策的影响——有时超越效率优化。

到达展厅时,门虚掩着。他听到里面林初语和楚瑶的对话:

“...这个过渡效果完美了。”楚瑶的声音,“像光在呼吸。”

“嗯。访客进入艺术区应该感到放松,被美感包围。”林初语说,“科学区是唤醒思考,这里是唤醒感受。”

陆景行推门进入。两人转头看他。

“陆景行?怎么来了?”林初语问,然后注意到他的表情,“有消息了?”

“录取了。”他简单说。

空气安静了一秒。然后楚瑶微笑:“恭喜!太棒了。”

林初语的表情复杂:明显的高兴,但眼底有瞬间的阴影,像云飘过太阳。“恭喜。”她说,声音稳定,“你值得。”

“谢谢。”陆景行说,“我需要与你们讨论后续安排。赴美时间定在12月9日,这意味着...”

“你缺席展示。”林初语接话,“我们预计到了。虚拟在场系统准备好了吗?”

“基本完成。但需要你测试。”

“好。”林初语转向楚瑶,“楚瑶,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讨论技术交接吗?”

楚瑶理解地点头:“当然。我去找苏晴确认声音部分的最终设置。再次恭喜,陆景行。”

她离开后,展厅里只剩下他们和安静的光装置。

林初语走到控制台前,背对着他调整参数。LED网格亮起,缓慢的色彩变化在镜面中无限延伸。

“你看起来不完全高兴。”陆景行说。

“我高兴。”林初语转身,眼睛确实有光彩,“为你高兴。这是重大成就。只是...”她停顿,“高兴的同时可以感到失落吗?两者不矛盾吧?”

“认知科学支持情感复杂性。”陆景行说,“人可以同时体验多种有时冲突的情感。”

“那么我就是这样。”林初语微笑,有点勉强,“为你庆祝,也为即将的分离遗憾。都是真实的。”

陆景行走到她旁边,看着镜中的无限光点。“我开发了一个通信协议。装置可以发送状态数据,我可以远程调整。我们可以保持定期讨论。”

“我知道。你在邮件里提过。”林初语说,“但物理距离是真实的。时差,延迟,无法共享同一空间的光...”

她指向周围:“这个空间,这些光,我们建造时的时刻——这些无法远程传输。”

陆景行思考这个无法被技术解决的问题。确实,有些体验是具身的、情境的、共享的。数字传输会丢失这些维度。

“那么,”他说,“我们需要创造新的共享体验。即使在不同空间。”

“怎么做?”

“我还在思考。”陆景行诚实地说,“但逻辑上,如果我们可以让不同空间的光同步变化,也许可以创造连接的感知。”

林初语眼睛微亮:“像...远程的光之对话?你在美国调整参数,这里的装置响应?或者反过来?”

“双向更好。”陆景行已经在构思,“需要稳定的网络连接和精确的时间同步。技术上可行。”

“那么,”林初语说,“我们就做这个。作为项目延伸,或者...作为保持连接的方式。”

他们开始讨论技术方案,专业对话让他们回到熟悉的领域。但在这个熟悉中,有新的东西:不仅是项目任务,是连接的需要驱动着创造。

讨论半小时后,陆景行的手机震动,导师来电。他接听,简短交谈后挂断。

“导师要我下午去办公室,讨论MIT的课程选择和导师匹配。”他说,“另外,系里想为我办一个小型庆祝会。”

“应该的。”林初语说,“你是书院的骄傲。”

“庆祝会定在周一晚上。”陆景行说,“如果你愿意...我想邀请你参加。”

林初语惊讶。数学系的内部庆祝会,通常不邀请外系学生。

“作为项目合作者,”陆景行补充,但似乎觉得不够,“和...重要的人。”

这句话的重量让空气安静。镜中的光点继续缓慢变化,像无声的见证。

“我会去。”林初语说。

“好。”陆景行点头,“那么,现在我们先工作。还有很多要完成。”

他们开始技术交接。陆景行展示远程监控系统,讲解故障处理流程,移交所有文档和权限。林初语仔细记录,提出问题。

工作到中午,苏晴和楚瑶回来,带了三明治。

“庆祝午餐。”苏晴宣布,“虽然简陋,但心意在。”

四人坐在地板上简单用餐。楚瑶举杯(水瓶):“为陆景行的成就,也为我们的项目即将展示。两者都是光的胜利。”

他们碰杯。气氛轻松了些,庆祝的喜悦开始覆盖分离的阴影。

“展示那天,你会在线观看吗?”苏晴问陆景行。

“如果可以安排时间,会看直播。”陆景行说,“研讨会日程很满,但我会调整。”

“我们会把整个过程录下来。”林初语说,“包括访客反应。你可以看到你的创造如何被体验。”

“更重要的是,”楚瑶说,“访客的体验会证明这个项目的价值——不仅是学术练习,是真实的沟通桥梁。”

午餐后,他们继续工作。但今天的工作不同:不仅是完成任务,是传承——陆景行将他的知识和责任传递给团队,特别是林初语。

这个过程有种仪式感:他讲解每个技术细节,她复述理解;他演示每个操作,她重复执行;他分享每个设计思路,她记录上下文。

到下午四点,交接基本完成。陆景行最后测试了远程访问:从实验室电脑登录,成功控制展厅的LED网格,调整参数,光效实时变化。

“连接稳定。”他说,“延迟0.2秒,可接受。”

林初语在展厅看着光的变化,通过视频通话看到他的脸。“像你在现场。”

“但不在。”陆景行说,“这是妥协。”

“所有连接都是妥协。”林初语说,“关键是妥协后还剩下什么。这里剩下的...足够。”

他们结束工作。离开前,林初语站在装置中央,最后一次作为建造者,而不是访客,环顾他们创造的世界。

“下周一庆祝会见。”陆景行在门口说。

“周一见。”林初语点头。

他离开后,楚瑶轻声说:“他会离开,但你们创造的东西留下了。包括你们之间...无论那是什么。”

林初语没有回答。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和身后无限延伸的光之隧道。

倒影中的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像每个访客将在这里看到的自己:既是个体,也是无限延伸的可能。

也许这就是告别的真相:我们离开的不是人,是某个版本的自己——那个与特定人、特定时刻相连的自己。

而成长,就是学会与那些版本告别,同时知道它们永远是你的一部分。

她打开素描本,但今天没有画画,也没有写字。只是看着空白页,让思绪沉淀。

然后她发消息给陆景行:“安全回到实验室了吗?”

几秒后回复:“已到达。开始准备庆祝会材料。周一晚上七点,书院二楼会议室。”

“我会准时到。另外...谢谢你邀请我。”

“应该的。你是这成就的一部分。”

林初语放下手机,感到一种平静的悲伤,和明亮的希望,交织如装置中的光与影。

也许情感就像那镜面反射:每个主要情感都有无数的反射,层层叠叠,无限延伸,形成复杂的整体。

而学习情感,就是学习看到那个整体,而不只是表面的一个点。

她开始期待周一,不仅作为庆祝,也作为...某种她还不完全理解的重要时刻。

第二节:数学系的庆祝

周一晚上六点五十,数学系二楼会议室。

林初语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里面传来笑声和谈话声,都是数学系的学生和老师。她穿着简洁的深蓝色连衣裙,抱着一个小礼物盒——一本关于光与数学的艺术书籍,她觉得陆景行会欣赏。

深呼吸,她推门进入。

会议室布置简单,有饮料和点心,白板上写着“恭喜陆景行——MIT的未来之星”。大约二十多人在场,主要是数学系师生,还有几位其他院系的教授,包括陈明教授。

陆景行站在房间中央,穿着正式的衬衫,正在与一位年长教授交谈。看到她,他微微点头示意。

周子墨先看到她,走过来:“初语!欢迎。景行特意让我们确保邀请你。”

“谢谢。”林初语说,“这书...”

“直接给他。”周子墨微笑,“他会喜欢的。”

她走向陆景行,他正好结束对话。

“你来了。”他说,语气比平时温和。

“恭喜。”林初语递上礼物,“一个小纪念。”

陆景行接过,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认真地说:“谢谢。你的到来很重要。”

这时陈明教授走过来:“啊,我们项目的两位核心。景行,你的MIT成功部分归功于这次跨学科合作,你知道吗?”

“我知道,教授。”陆景行说,“我在申请文书中强调了这一点。”

“很好。”陈教授转向林初语,“初语,展示准备得如何?”

“很顺利。预展测试明天开始。”

“我会去看。”陈教授说,“现在,享受庆祝吧。”

庆祝会正式开始。数学系主任简短致辞,赞扬陆景行的学术成就,特别提到“他展示了数学家也可以与艺术世界对话,拓宽了学科边界”。

然后是陆景行的导师发言,更个人化:“景行刚来时,是纯粹的理论家。现在,他开始思考数学如何连接其他领域,如何被表达和分享。这种成长让我骄傲。”

接着是自由交流时间。林初语与几位数学系学生交谈,他们好奇艺术与数学的合作是什么样子。她简要介绍项目,用易懂的语言解释概念。

“所以你们实际上在量化美感?”一个学生问。

“不是量化美感本身,而是量化产生美感的条件。”林初语解释,“比如,我们发现某些数学特征——对称性、复杂度、渐变规律——与人们认为的‘美’相关。”

“但这仍然很主观。”

“主观体验有客观基础。”林初语说,“就像疼痛是主观的,但神经信号是客观的。我们在寻找那种客观基础。”

学生们似乎被这个视角吸引。林初语感到,她在为陆景行的世界介绍她的世界,像外交官在两个国度间建立理解。

七点半,陆景行找到她:“可以出去一下吗?有个地方想给你看。”

他们离开会议室,沿着走廊走到尽头的一间小研究室。门牌上写着“研究生专用”。

“这是我的临时研究室。”陆景行开门打开灯。

房间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书架塞满数学书籍,白板上写满公式。但窗边有一个小装置,吸引了林初语的注意。

那是他们项目的一个微型版本:一个小LED阵列,几个镜片,一个简单的控制板。

“我自己做的测试模型。”陆景行解释,“在开发大装置前,我先验证概念。”

他打开开关,LED亮起,镜片反射,在墙上投出复杂的光斑。

“这个模型让我确信项目可行。”他说,“也让我...开始理解你的世界。看这里——”他调整一个参数,光斑从清晰变得模糊,“这是从科学描述到艺术描述的渐变。在这个小尺度上,我第一次看到概念变成现实。”

林初语看着墙上的光。简单,但美丽。“你什么时候做的?”

“选课后第二周。”陆景行说,“在与你第一次会议后。我需要确信合作有实质基础,不只是概念讨论。”

“你总是这样吗?用实验验证一切?”

“通常是。”陆景行说,“但有些东西无法完全验证。比如...合作的化学反应,情感的权重。”

他关掉装置,转向她。研究室的灯光是冷白色,但他的眼神有温度。

“初语,我有东西给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不是包装精美的礼物,是简单的白色纸盒。

林初语打开。里面是一个手工制作的几何吊坠:几个金属片以精确的角度连接,形成一个多面体,中心有一个小玻璃珠。

“这是?”她轻声问。

“一个数学模型的三维打印。”陆景行说,“这个结构在拓扑学中叫‘双曲平面片段’。中心的玻璃珠...代表光。整体象征我们的项目:数学结构包含光。”

林初语拿起吊坠。它在灯光下反射微光,金属表面有精细的纹理。“你设计的?”

“是的。我建模,请3D打印社制作。金属是钛,轻而坚固。玻璃珠是手工吹制的,每个都不一样。”

“它很美。”林初语诚实地说,“不只是象征意义,本身就很美。”

“美是意外的产物。”陆景行说,“我设计时考虑的是几何精确性。但制成实物后,光在金属表面的反射,玻璃珠的透明度...产生了美学价值。这有点像我们的项目:从精确开始,却到达了美。”

林初语戴上吊坠。它落在锁骨间,微凉,然后被体温温暖。

“谢谢。”她说,“我会一直戴着。”

“它有一个数学性质。”陆景行说,“这个结构是‘非欧几里得’的——在普通空间中看起来扭曲,但在它的内在几何中,是完美规则的。有点像...远程连接:在物理空间中分离,但在某些维度上,仍然保持规则关系。”

这个比喻让林初语感动。“所以当我们分离时,我会戴着这个,记得在某些维度上,我们仍然连接。”

“是的。”陆景行点头,“而且,如果你从特定角度观察,金属片会反射光线,在你的皮肤上投下几何阴影。那是...我设计的光之礼物。”

林初语走到窗边,借着外面路灯的光看吊坠。果然,金属表面反射光线,在她手上投下细微的光斑图案。

“我看到了。”她轻声说。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研究室外的庆祝会声音隐约传来,但这里像另一个世界:安静,私密,充满未言说的情感。

“初语,”陆景行最终说,“我不擅长情感表达。但我想让你知道:这个合作,遇见你,是我大学生活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不仅因为学术成果,也因为...它改变了我如何理解世界,和理解自己。”

林初语感到眼眶发热。“对我来说也是。你让我看到艺术的科学基础,让我理解父亲的两种语言不只是个人特质,是认知的可能性。”

“那么,”陆景行说,“无论距离如何,这种改变是永久的。我们不会变回遇见前的自己。”

“不会。”林初语同意,“就像光一旦被看见,就无法不被看见。”

窗外,校园灯光点点。陆景行看了眼时间:“应该回到庆祝会了。作为主角,不能缺席太久。”

“好。”林初语说。

他们回到会议室。气氛依然热烈,周子墨在讲陆景行的趣事:“...然后他用拓扑学术语描述披萨的起司分布,我们都疯了!”

笑声中,陆景行没有反驳,只是微微摇头。林初语看到那个表情,感到一种温暖的亲密感——她见过他许多侧面:严谨的科学家,专注的建造者,困惑的学习者,而现在,被朋友调侃的普通人。

庆祝会到九点结束。大家陆续离开时,陈教授对林初语说:“我看到你们的研究室小旅行了。重要的对话?”

“是的,教授。”林初语说,“关于连接与分离。”

“物理分离不代表关系结束。”陈教授说,“实际上,有时距离让关系更清晰。你们会明白的。”

他离开后,林初语和陆景行最后走。

“我送你回宿舍。”陆景行说。

“你不是要收拾研究室?”

“可以明天。”

他们走在夜晚的校园。庆祝会的温暖逐渐被夜晚的凉意取代,但林初语胸前的吊坠微微发热,像小小的太阳。

“还有四天你就要走了。”她说。

“是的。”陆景行说,“最后三天我会全力确保装置完美。远程系统已经测试,所有文档完成。你可以独立运行一切。”

“我知道。”林初语说,“技术上我准备好了。情感上...正在准备。”

“情感上,”陆景行说,“我也在准备。这比技术准备复杂,因为缺少清晰手册。”

林初语微笑:“也许我们可以写一本手册?《远距离合作与情感管理指南》。”

“可以考虑。”陆景行认真地说,“基于我们的实验数据。”

他们走到宿舍楼下。大厅的灯光透过玻璃门,在地面投下温暖的方形光斑。

“那么,”陆景行说,“明天预展测试,我会全程参与。后天团队最后一次会议。大后天...我出发。”

“航班是早上?”

“下午两点。上午还可以工作半天。”

林初语点头:“我会去送你。”

“那会增加分离的仪式长度,可能增加情感成本。”陆景行分析。

“但仪式也有价值。”林初语说,“提供闭合,创造记忆,建立过渡。”

“那么,我接受这个成本。”陆景行说。

他们站在那里。宿舍楼里传来音乐声和笑声,夜晚的校园充满生机。

“初语,”陆景行说,“到了美国,我会继续我们的对话。不只是关于项目,也可以是...其他话题。”

“比如?”

“比如光在不同纬度的表现,美国校园的建筑风格,MIT的研究文化...或者更个人的话题。”他说,“我想了解你的生活,即使远距离。”

“我也会想了解你的。”林初语说,“时差15小时,你那里下午是我这里早上。我们可以找到重叠的时间。”

“我会计算最佳通话时间。”陆景行说,“建立可持续的通信协议。”

林初语笑了:“用你的语言说,就是:建立情感连接的优化方案。”

“是的。”陆景行也微微笑了,“那么,晚安。明天见。”

“晚安。”

林初语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中。然后她低头看胸前的吊坠,在宿舍灯光下,它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回到宿舍,苏晴正在写代码,抬头看到她:“庆祝会怎么样?”

“很好。”林初语说,“数学系的人其实很有趣。”

“吊坠很漂亮。”苏晴注意到,“陆景行送的?”

“嗯。他自己设计的。”

苏晴走过来仔细看:“哇,这很用心。不是随便买的礼物。”

“他是用心做一切的人。”林初语说。

“包括对你。”苏晴轻声说。

林初语没有否认。她洗漱后躺在床上,手指轻触吊坠。金属微凉,玻璃珠光滑。

她想起陆景行说的“非欧几里得结构”——在内在维度上完美,尽管外表看起来扭曲。也许他们的关系也是这样:在常规社交框架中看起来不标准——不同专业,不同思维方式,即将远距离——但在他们自己建立的维度上,是合理且坚固的。

她拿起手机,发消息给他:“安全回去了吗?”

几分钟后回复:“已到宿舍。在计算最佳通信时间。初步结果:波士顿时间晚上9点(你这里早上10点)重叠可能性最大。每周三次可行。”

林初语微笑:“好。我期待第一次通话。”

“我也是。另外:吊坠看起来很适合你。”

“谢谢。我会珍惜它。”

“我知道。晚安。”

“晚安。”

林初语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胸前的吊坠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像第二个心跳。

在梦中,她看见光之隧道无限延伸,但在某个转弯处,隧道分裂成两个方向,各自延伸,却始终平行,永远保持相同的距离。

也许这就是分离的真相:不是失去连接,是连接改变了形式。从同一个隧道,变成两个平行的隧道,各自延伸,但知道对方就在旁边,永远可到达的相同距离内。

而光,在两者间旅行,像无声的信使,传递着无需言语的理解。

第三节:预展的观众

12月3日,装置预展测试。

展厅第一次向外部观众开放,邀请了二十位志愿者:十位理科生,十位艺术生,确保多样视角。林初语和团队在幕后观察,记录反应,收集反馈。

陆景行负责技术监控,确保一切运行流畅。这是他离开前的最后重要工作。

第一位访客是物理系研究生,男生,戴着厚眼镜。他进入科学区,立即开始测试参数,记录数据。“有趣,”他对同伴说,“这个界面直观展示了光传播方程的参数影响。比教科书上的二维图表更生动。”

在艺术区,他停留时间较短,但评价:“美学上令人愉悦,但缺乏深度信息。”

第二位访客是艺术系女生,长发,穿着 colorful的衣服。她在科学区快速通过,但在艺术区停留很久。“这个光效像莫奈的画,”她轻声说,“但更...精确?像有人解析了莫奈的秘密。”

在交互区,她花了半小时创造自己的光效,调整参数直到满意。“这就像...作曲,但是用光。我需要学习参数意义,但一旦理解,就有无限可能性。”

陆景行和林初语在监控室观察,记录这些反应。

“理科生重视教育价值,艺术生重视表达可能性。”林初语总结,“这正是我们想展示的谱系:从工具到媒介。”

“但很少有访客完全体验整个谱系。”陆景行指出,“他们倾向于自己的舒适区。”

“也许我们需要更好的引导。”楚瑶建议,“在交互区设置任务,要求访客尝试两种模式。”

他们调整设置,加入“挑战任务”:要求访客分别创造“最科学的”和“最艺术的”光效,然后混合两者。

后进来的访客在这个任务上表现出有趣行为:一个计算机系学生先创造精确的光网格,然后尝试加入“艺术性”,结果只是让光点随机闪烁。“我以为艺术就是随机。”他后来在问卷中写道。

一个油画专业的学生则相反:先创造柔和的光渐变,然后尝试加入“科学性”,结果只是让渐变更规则。“我以为科学就是规则。”她写道。

“误解本身有教育意义。”陆景行说,“显示两个领域对彼此的刻板印象。”

“所以装置不仅是展示,也是纠正。”林初语说,“让访客亲自体验:艺术不全是随机,科学不全是规则。两者都有结构和自由。”

预展结束,团队收集了详细的反馈问卷。总体评价很高,平均评分4.7/5。建议集中在:更多引导,更详细说明,更舒适的就座区(有些访客想长时间观看)。

“我们可以在入口处增加简短教程。”林初语说,“陆景行,你可以录制一个三分钟的介绍视频吗?”

“可以。今晚录制。”陆景行说,“另外,根据反馈,我们需要优化交互区的任务设计,减少挫败感。”

团队工作到晚上,根据反馈调整装置。这是一个迭代过程:观察,分析,改进。陆景行作为即将离开的成员,格外认真地确保每个调整都正确实施。

晚上九点,主要调整完成。团队决定休息,明天最后检查。

陆景行和林初语留下做最后测试。

“这是我们一起工作的最后几晚了。”林初语说,声音在空荡的展厅里有轻微回音。

“物理上,是的。”陆景行说,“但远程合作即将开始。”

“感觉不同。”

“是的。”陆景行承认,“触觉反馈,共享空间,实时眼神交流...这些无法远程传输。但我们有其他优势:更多思考时间,书面表达可能更精确,时差迫使更有效利用沟通时间。”

林初语微笑:“你总是看到可能性。”

“因为可能性是事实。”陆景行说,“限制是事实,可能性也是事实。关键是选择关注哪个事实。”

他走到交互区,调整控制台。灯光缓慢变化,音乐随之起伏。

“初语,”他说,“我想测试一个假设。”

“什么假设?”

“关于情感是否可以远程传输。”陆景行说,“当我离开后,我们通过屏幕和文字交流。这些媒介会过滤很多信息:语调的微妙变化,面部表情,身体语言...但也许,如果足够用心,仍然可以传达本质。”

他递给她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一个简单程序:“我开发了一个实验性工具。它不传输语言,只传输‘状态’:专注,平静,兴奋,困惑...通过简单的光图案表示。”

林初语接过。程序界面只有几个按钮,每个对应一种状态。按下“平静”,她的屏幕上显示柔和的蓝色光波。

“同时,”陆景行指着展厅的LED网格,“如果我按下‘连接’,你的状态会在这里显示。”

他操作自己的平板,按下“连接”。展厅的灯光变成了同样的蓝色光波,缓慢起伏。

“这只是单向。”他说,“但可以双向。当我到达美国,我们可以用这个分享状态,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同时在线——可以留言状态,对方看到时,装置会显示那个状态的光效。”

林初语看着周围的蓝色光波,感到一种奇特的亲密感。“这像...情感电报。用光代替摩斯密码。”

“是的。”陆景行说,“一种极简的情感连接。实验性质的,但我想尝试。”

“我想尝试。”林初语说,“但状态太简单了。情感是复杂的。”

“从简单开始。”陆景行说,“建立基础协议,然后扩展复杂度。像任何语言学习。”

他演示了其他状态:“专注”是稳定的白色光,“兴奋”是快速变化的彩色光,“困惑”是缓慢闪烁的琥珀色光。

“你可以自定义新状态。”陆景行说,“设计你自己的光效,定义意义。我也会设计我的。我们会建立共享的词汇表。”

林初语感到这个想法的美妙:他们用项目中学到的知识——光作为表达媒介——来维持他们自己的连接。像用共同创造的语言,写只属于他们的对话。

“那么,”她说,“你离开后,我在这里调整装置,如果有困惑状态,你会看到?”

“我会看到。”陆景行说,“可能不是实时,但每天会检查。我可以回应,用我的状态,或文字。”

他们测试了系统。林初语按下“平静”,陆景行的平板收到通知,他回应“专注”。展厅的光效从蓝色光波变为稳定白光。

“它工作了。”林初语轻声说。

“是的。”陆景行说,“但真实测试要等我到了美国,跨越十五小时时差和半个地球的距离。”

他们继续测试其他功能。夜深了,展厅外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声音和光在说话。

最后,陆景行说:“该回去了。明天最后一次团队会议,我需要准备交接文件。”

他们关闭装置,离开展厅。走廊里,应急灯在地面投下绿色光斑。

“陆景行,”林初语在分岔路口说,“这个状态分享系统...是你表达情感的方式吗?用技术创造连接通道?”

陆景行思考。“部分是。但我也想直接表达:我会想念这里的时光,想念我们的合作,想念...你。我不确定‘想念’这种情感的确切参数,但我知道它的存在,和它的强度。”

林初语感到喉咙发紧。“我也会想念你。而且...我感谢你。不仅因为项目,因为你也让我成长。”

“那么,”陆景行说,“我们互相提供了成长环境。像共生系统。”

“美丽的比喻。”林初语微笑。

“事实陈述。”陆景行说,但眼神温和,“那么,明天见。最后一次作为本地团队。”

“明天见。”

林初语走回宿舍,胸前的吊坠随着步伐轻微摆动,反射路灯的光。

她想起预展中访客的反馈,想起状态分享系统的测试,想起陆景行说的“共生系统”。

也许所有真正的合作都是共生:不仅是任务分工,是相互提供成长所需的元素。她提供艺术视角和感知敏感,他提供科学框架和分析能力。他们交换这些,各自变得更完整。

而分离,不是共生结束,是进入新阶段:从同一空间的共生,变成远距离的交换。更困难,但可能更深刻——因为需要更用心的维持,更清晰的表达,更珍惜的交换。

回到宿舍,她打开状态分享程序,设计了自己的第一个自定义状态:一个缓慢旋转的光螺旋,从中心向外扩散,她定义为“期待与不舍的交织”。

她发送给陆景行,作为测试。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收到自定义状态。意义理解:旋转表示时间,扩散表示情感延展,整体表示复杂混合情感。理解正确吗?”

“正确。”她回复。

“那么我收藏这个状态。需要时可以发送。晚安,初语。”

“晚安,陆景行。”

林初语放下手机,躺下。窗外,城市灯光如常闪烁,但在她的感知中,世界已经不同:因为有一个人,在地球的另一边即将醒来,与她共享一种用光编码的语言。

而那个语言,是他们共同创造的,像一座跨越任何距离的桥。

她闭上眼睛,胸前的吊坠微凉,像遥远的星光的触摸。

而在她的意识边缘,光螺旋缓慢旋转,扩散,像时间本身,不可阻挡地向前流动,携带着所有期待与不舍,流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