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芊芊住的,是那种典型的打工人小区。
楼道墙皮有点脱落,楼梯口贴满了“专业疏通”“搬家保洁”的小广告,夹杂着几张某补习班的彩色传单。
楼梯间的灯坏了几盏,只有转角处稍微亮一点。
林知夏一边拖箱子,一边数台阶。
三楼,304。
她抬手敲门。
门几乎是“砰”地一下被拉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穿着宽大 T 恤和居家短裤的女孩扑出来,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林知夏!”江芊芊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你可算让老娘见到本人了!”
这拥抱来得太突然,行李箱卡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你轻点。”林知夏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我不轻点,我心里过不去。”江芊芊松开她,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啧啧啧,这就是被资本和婚姻双重压榨后的状态吗?”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林知夏无奈。
“好听的来了。”江芊芊侧身让开,“欢迎回到人间,林女士。”
她把行李箱拽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三十几平的小房子一下把两个人包住。
客厅兼卧室,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另一边是一张旧沙发和一张折叠桌,桌上堆着电脑、键盘,还有一摞压得皱巴巴的文件。
空气里有刚煮过速食咖喱的味道,混着一点洗衣液香。
“先坐先坐。”江芊芊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扫到椅子上,“别嫌乱,打工人之家。”
“我现在的标准是:有床睡、有门锁,就是五星级。”林知夏说。
江芊芊愣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你再这么说,我真的想去钱家门口拉横幅,感谢他们终于放你出来了。”
她一边嘴碎,一边去厨房倒水。
林知夏坐到沙发上,背贴上那块略微塌陷的靠垫,身体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手机这时自动黑屏,电量耗尽关机。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来,喝水。”江芊芊把一杯热水塞到她手里,“我刚一路刷屏给你看。”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某短视频平台,翻出一个置顶视频。
画面里,是民政局二楼那张熟悉的小桌子,是她摊开协议和银行卡的手,是婆婆狰狞的表情。
“你看评论。”江芊芊把手机递过来,“姐妹们都在夸你。”
林知夏低头看。
【这姐姐数学好清楚】
【第一次有人在离婚现场这么冷静算账】
【看完我立刻去翻了我和我老公的转账记录】
【这个世界需要多一点她这样的女生】
【姐姐,能不能开个直播教我们算】
“看见没?”江芊芊用指节敲了敲屏幕,“市场已经给你投票了。你现在就是女频爽文里那种离婚后逆袭的大女主。”
“别给我贴这么中二的标签。”林知夏嘴上嫌弃,心里却有一点说不出的暖意。
“那你想要什么标签?”江芊芊追问。
林知夏想了想。
“……全网最会算账的前妻?”她半开玩笑。
“你以为你在开玩笑,其实不是。”江芊芊眼睛一下亮了,“这就是你的定位。”
她整个人一屁股坐到沙发另一侧:“你以前在投行干啥来着?不就是算账吗?给那些项目公司做尽调、做模型、做估值。”
“你现在要做的,也还是算账。”她抬手在空气中比划,“只是把‘项目公司’换成‘婚姻’和‘个人资产’,把‘投资人’换成一群需要被提醒的小姑娘。”
“你什么意思?”林知夏问。
“我的意思是——”江芊芊语速飞快,“你完全可以开一个专门给女生算账的直播间。”
“婚前财务怎么谈;
结婚之后怎么保留自己的安全垫;
遇到钱昱琛这种资本家,怎么防止自己被吃干抹净。”
“你把你会的东西讲给她们听,她们给你刷礼物,你给她们保命。”
这句“保命”,说得又狠又准。
林知夏沉默了一会儿,握着杯子的手指慢慢放松了一点。
“我今天只是脑子一热。”她说,“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出风头。”
“你今天不是出风头。”江芊芊纠正,“你今天是在自救。”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而且你别装了,刚毕业那会儿,站在路演台上讲项目,谁比你爱说话?”
林知夏被她戳得脸有点发烫。
那确实是她很久以前的样子——穿着利落套装,手里拿着激光笔,面对一整屋投资人,把一堆复杂数字讲得清清楚楚。
“你现在怕的不是出风头。”江芊芊看着她,“你怕的是,这条路要是走下去,就意味着你真的要把以前的生活一刀砍断。”
“你要承认,钱昱琛完完全全不值得你,再也没办法给他留一条情面。”
林知夏指尖轻轻收紧。
“本来也没什么情面可留了。”她低声说。
“那就对了。”江芊芊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不如顺便给自己多捞点好处。”
“你想想看——”
她开始替她描画画面。
“以后你直播间门口挂个牌子,写着‘前妻财务教室’,每天晚上八点开课。”
“底下一堆姐妹拿着自己的账本来找你,你帮她们一条条看。”
“哪家婚前协议有坑,哪家房贷名字写错了,哪家公婆在住房上动手脚。”
“你一边讲,一边写公式,她们一边记笔记,一边给你打赏。”
“你赚的不只是钱,还有你自己的底气。”
林知夏听着,心里某个角落被慢慢点亮。
她不是没想过类似的事。
从直播间人数跳过一万的那一刻起,她就隐约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些看完直播的女人,大概率会关掉手机,回到厨房、客厅、孩子房,继续忍气吞声过日子。
“我连设备都没有。”她说,“现在就一部快报废的手机。”
“设备这种东西,打工人第二天就能搞定。”江芊芊把袖子一撸,“我明天休息,陪你去电子城,先配个像样的支架和补光灯。电脑暂时用我的。”
她说着,又低头在手机上点来点去。
“你看。”她把屏幕递过来,“平台已经给你发私信了。”
林知夏点开。
【林女士您好,我们注意到您今天的直播在平台上引发了很大反响,我们诚挚地邀请您成为我们的签约创作者……】
下面附着一个商务微信。
“这就是机会。”江芊芊说,“你以前给别人做项目估值,现在该轮到给自己的人生估个值了。”
林知夏盯着那行字,心里又紧张,又有一点奇怪的兴奋。
她不是没见过更大的项目和数字。
但那时,她永远只是站在项目旁边的人——
真正握着签字笔的人,永远是别人。
而现在,有人把一支新的笔,递到了她自己手里。
“你可以慢慢考虑。”江芊芊收回手机,“今晚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我们再一起算算你人生的下一步。”
“还有啊。”她补充,“你放心住在这里,房租已经交到年底了。打工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账算得比谁都清楚。”
林知夏笑了一下,喉咙却有点发紧。
“谢谢你。”她说。
“谢什么。”江芊芊摆摆手,“等你以后直播赚钱了,请我吃火锅就行。”
“最贵那种。”她想了想,又补一刀,“要贵到我看账单都会心疼。”
屋子里安静下来。
窗外有车从楼下经过,压过减速带,发出一声闷响。
林知夏靠在沙发上,听着这些细碎的声音,忽然觉得——
从那个冰冷的民政局大厅出来之后,她终于第一次,有了“活下来”的实感。
这一晚,她不再是谁的太太,不再是谁的“附属”。
她只是一个刚离婚、身上带着七千多块钱、准备重新算自己人生账的女人。
这已经足够了。
【本次更新附:小小作话 + 评论区互动建议】
【作者作话】
很多人以为,人生的大转折一定是特别轰轰烈烈的瞬间。
但有时候,只是你拖着行李箱,走进一个 30 平的小出租屋,有个老朋友递给你一杯热水,说了一句:
——“你有我这个朋友,就不叫没地方去。”
知夏离开钱家,住进芊芊的家,这一步看起来很小,却特别重要。
她从“钱太太”的房间,搬进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角落。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不是“怎么挽回前夫”,而是——
怎么把这七千多块钱,和自己会算的那一套账,变成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