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如活物般缠绕而上,浸透骨髓。陆明的呼吸猛地一滞,后背衣衫瞬间被冷汗贴紧。
他死死盯住餐桌旁那团佝偻的黑影,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沉闷的痛楚。那影子裹在破碎的黑布里,像一团凝结的、化不开的浓墨,空洞的“注视”穿透昏暗,牢牢锁定了他——没有明显的恶意,却也毫无暖意,只有一种固执的、令人不安的指引意味。
破碎的黑布随着某种无形的节奏微微起伏,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呼吸,每一次颤动都让周身的寒意更重一分。布料的缝隙间,偶尔逸出极淡的幽光,在地面投下转瞬即逝的诡谲光斑。
他下意识地朝床头缩去,手脚冰凉如握寒铁,全身肌肉绷得发痛。
前夜黑影带来的惊悸尚未平复,此刻它竟近在咫尺。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腥腐与陈旧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紧,胃部一阵痉挛。
黑影比前夜更为清晰,破碎的黑布下,甚至能隐约窥见凸起的肋骨轮廓,宛如风干的骨架随意裹着烂布。
它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伴随着细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像是布料摩擦骨骼,又像是无数微小的虫豸在爬行,钻进耳膜,搔刮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你……你是景琛?”陆明用尽全力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不堪,带着无法抑制的战栗。
黑影静默无声,仿佛他的话只是空气的振动。它只是缓缓转动身体,抬起那枯槁如树枝的手臂,僵硬而缓慢地指向床底的方向。
指尖竟泛着一丝极淡的青蓝色幽光,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迫感。陆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明其意,却莫名地不敢违逆。
他挪动僵硬的身体,伸手从床底摸索出那个木盒,颤抖着将它放在床铺上。心底的猜疑与恐惧疯狂交织——这究竟是引导,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黑影无声地飘近,所过之处并未留下痕迹,唯有那腥腐味愈发浓烈。它在床边停住,枯槁的手指再次抬起,坚定不移地指向木盒,指尖的青蓝幽光明灭不定,仿佛无声的催促。
陆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颤抖着打开盒盖,取出了里面的日记本和照片。
就在照片暴露于空气中的刹那,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袭来。陆明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待他再度睁开双眼,周遭景象已彻底改变——昏暗的卧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古朴的旧式戏台。
台上挂着褪色的红绸,两侧楹联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台下稀疏坐着几道模糊的人影,似观众,又似凝聚不散的雾气。
戏台侧面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将台上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
幕布后方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轻如羽毛落地,却在这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戏台中央,立着一个身着戏服的年轻男子,眉目清俊,正是照片中的景琛。
他手持一支古朴骨笛,笛身泛着温润的象牙白光泽,表面刻有细密云纹——与日记中描述的“祖传骨笛”一般无二。这骨笛是景琛家传的特殊乐器,也是他皮影戏伴奏的“独门秘器”。
不同于传统皮影戏的锣鼓弦索,骨笛的音色清越之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据说能让皮影的动作更具“灵性”。
景琛微阖双眼,指尖轻按笛孔,悠扬婉转的笛音流淌而出,笛声间竟夹杂着极细微的低语,仿佛有人贴耳呢喃,却又辨不清言语。与此同时,戏台后方的皮影幕布亮起昏黄的光,几尊色彩斑驳的皮影人被无形之力操控着,自幕布后悄然滑出。为首的虞姬皮影,水袖轻扬,身姿曼妙;紧随其后的霸王皮影,手持长枪,气概凛然。这些皮影随着骨笛的旋律翩然起舞,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与那奇异的笛音完美交融,正上演着一出凄美悲壮的《霸王别姬》。
陆明僵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只能如同一个透明的旁观者,立于戏台边缘,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景琛吹奏得极为投入,眉宇间带着专注与一丝沉醉,手指在笛孔间灵巧跳跃。骨笛之音时而轻快如林间鸟鸣,时而悲怆如壮士赴死,将霸王别姬的哀艳与决绝演绎得淋漓尽致。皮影人们随旋律变换姿态,水袖翻飞的弧度,长枪挥出的力度,无不精准契合笛音的节拍,诡异而和谐。他忍不住想,这幻境究竟是景琛残留的记忆,还是黑影精心编织的幻象?若是记忆,这戏台之上,是否曾上演过不为人知的悲剧?
台下那些模糊人影静坐无声,异常得如同凝固的画面。
陆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戏台侧面的阴影处。那里,站着一个身着普通青布短打的男子,三十多岁模样,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大众脸,眉眼平淡,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像是戏班杂役,或是寻常路人。
然而,他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鸷,正死死盯着景琛手中的骨笛,以及幕布上灵动的皮影人,那眼神,如同在审视唾手可得的猎物。
陆明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日记里那句语焉不详的“他好像发现了”,指向的定然是此人!凭借毫不起眼的容貌隐匿于人群,无人会多看一眼,可正是这份“普通”,让他的窥伺显得愈发可怖。
陆明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男人的目光在骨笛上停留最久,其中蕴含的贪婪与阴冷,即便隔着距离,也让他如坠冰窟。景琛的失踪,绝对与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脱不了干系!他觊觎的,正是那支能赋予皮影“灵性”的祖传骨笛。
陆明心头一紧:若自己真的解开符号之谜,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
戏台的灯笼忽地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陆明眼前再次被黑暗吞噬,眩晕感席卷重来。待他重新睁眼,已然回到那间昏暗的卧室。日记本和照片仍摊在床铺上,黑影依旧伫立床边,空洞的“目光”再次锁定他。只是这一次,它那枯槁的手指,独独指向了日记本里那些扭曲难辨的怪异符号。
陆明瞬间明白了。黑影的目的,是让他破译这些符号——它们绝非信手涂鸦,极可能隐藏着骨笛的核心秘密,或许是操控皮影的关键法门,或是其他更为深邃诡异的禁忌。
他拾起日记本,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线条,心中的恐惧未曾消退,却燃起一股更为强烈的探究欲。
他不知道黑影是善意引导还是恶意利用,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些符号,是撬开真相的第一道缝隙,也是他眼下唯一的线索。
只是这线索背后,究竟通向救赎,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无从得知,只能被迫沿着这条迷雾重重的路,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