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唐楠峯走了没几个时辰,天色就骤然阴沉,乌云密布。
唐钚洺和花招娣连忙将院子里晾晒的竹匾一一搬进堂屋。
不多会儿,如细绒般绵密的雨丝便飘洒下来,带着一股深秋的寒凉。
“早白露湿漉漉,晚白露凉飕飕。”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势,花招娣顺口说起农谚。
她眉头微蹙,“得亏昨儿个去县城拿了银钱换了粟米和盐,竹匾里的菇子和菜干也晒干了。”
唐钚洺默不作声地拿了几个麻袋,将野菜干和菇子干分门别类装好,仔细扎紧袋口防潮。
做完这些,他望着门外雨幕,沉吟道:“等雨停了,我得再进县城一趟。”
“不是昨儿个才去了?”花招娣有点不知所以。
唐钚洺解释道:“这雨若是一直下,过段时间粮价怕是要涨。我得去姜上工那里再换些银钱,多买点粟米回来囤着。”
“你忘了吗?还有个农谚是‘白露天气晴,谷米白如银;白露下了雨,世上缺少米。’”他补充了一句。
临近秋收还老降雨,不但影响收割,晾晒、储存更是大问题。
虽然唐家不种粟,但日常的豆菽饭总要掺些粟米才更顶饱。
粮价波动于他家而言,影响不可谓不大。
此时的唐熹洲,安安静静坐在堂屋的小竹椅上,盯着那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发呆。
窗外是淅沥的雨声,屋内是父母关于囤粮和粮价上涨的对话。
统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开机。
这是末日要来的兆头吗?
阿爹阿娘已经在未雨绸缪,可进度会不会赶不上?
一种类似“高考倒计时”的焦灼,像藤蔓般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
尽管家里这几日看似都有进项,可在山雨欲来的氛围里,唐熹洲忽然觉得,还远远不够。
第一次,她对自己躺赢的决定产生了深刻的动摇。
不能再这么摸鱼下去了。
至少……至少得能沟通,能表达!
这股冲动促使她滑下竹椅,蹒跚地走到唐钚洺身边,伸出小手拽了拽阿爹的衣角。
唐钚洺疑惑地低下头看。
她扭头指向墙角那个沙盘。
平时阿爹教兄长识字计数,就是用的它。
唐钚洺先是一愣,产生难以置信的惊喜:“洲洲……你想学这个?”
唐熹洲看看沙盘,又看看阿爹,重重地点了点头。
花招娣也围了过来,语气里带着激动:“咱家洲洲这是……开窍了?”
从那天起,以往只负责吃饭睡觉看蚂蚁的唐熹洲,多了项雷打不动的“功课”。
每天在唐钚洺的指导下,用他特制的木笔,在沙盘上,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勾画。
啊啊啊!盛朝的繁体字又难写又难记。
小懒货在内心哀嚎着。
看来吗喽的沟通之路,道阻且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雨停后,唐钚洺立马出发,去了一趟惠民药局。
除了卖药换钱,他也投桃报李,提醒姜上工和谢老三等人,可以多囤点粮食。
回来后,他大背篓里除了粟米,还有两大罐粗盐,以及麻绳、火石等杂物。
“买这些做甚?”花招娣看着背篓里除了粟米的东西,有些疑惑。
“腌肉、防腐,都离不开盐。若真有事,盐比钱还金贵。”唐钚洺道,“有备无患。”
花招娣闻言,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将盐罐搬到地窖妥善存放。
她信任夫君的判断。
所以,她自己也行动起来,一有空闲就去后山。
不过,她不再专注于野菜和菇子,而是砍伐了不少韧性好的荆条回来,编织背篓和箩筐。
与此同时,在城厢谢家肉肆,唐楠峯的帮工生活忙碌而充实。
天不亮,他就跟着姨父去肉行挑选上好的豚肉。
回来后,谢老三处理分解,唐楠峯就搬运、清洗,花思娣则在灶间忙碌。
卤肉的香气从清晨便开始弥漫,勾得过往行人不时驻足。
“峯哥儿,这盆下水用草木灰好好搓洗两遍,去掉黏液和异味。”谢老三吩咐道。
“好嘞,姨父!”唐楠峯干劲十足。
他能感受到姨父姨母是真心把他当自家孩子疼。
因为姨父毫不藏私,教会了他各个环节的门道。
中元节订单极多,除了零卖,还要给几家老主顾送货。
唐楠峯腿脚勤快、算数清晰,就成了送货的主力。
他小心仔细地用油纸包好卤肉,放入垫着干净荷叶的提篮。
按照姨母给的地址,唐楠峯穿梭在城厢的街巷之间。
一整天下来,他累得额角全是汗珠,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花思娣心疼地用温水给他擦脸,又塞了几文钱:“好孩子,去买碗冰雪甘草汤解解渴。”
推辞不过,唐楠峯都仔细收了起来。他打算回百家屯之前,给妹妹买点糖葫芦什么的零嘴儿。
这一幕被花思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隔壁张记肉铺的王氏,见谢家生意越发红火,心里更是酸得冒泡。
“哟,谢老板这是找了个便宜长工啊,可真会算计。”横竖没什么生意,她就站在自己店铺门口阴阳怪气。
谢老三通常懒得理会。
花思娣则会不软不硬地顶回去:“自家孩子帮忙,哪有什么算计不算计的。”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眨眼,就到了唐楠峯归家的日子。
除了工钱,花思娣又将他的背篓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瓷瓶里装的是蒲桃酒,家姊姊夫可以小酌几杯。这油纸里包的果干,你和洲姐儿甜甜嘴儿……”花思娣逐一说明,再细心放入背篓。
接着 她拿出给两个孩子的中元节礼物,“这个佩囊给你,方便随身带点东西。那两根红绫绳是给洲姐儿的。”
“那么漂亮一个小姑娘,不好好打扮怎么行?”那是花思娣在夕市桥头一个贩妇那里看到的。
由红绸带编织,打着精致的桃花结,串着绿豆大小的岫岩玉珠子,十分讨喜。
想到洲洲扎起来的可爱模样,唐·妹控·楠峯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他郑重地将红绫绳放入佩囊,仔仔细细系在腰间。
谢过姨母姨父,背上沉甸甸的背篓,他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一路上,唐楠峯都在畅想,照这个势头,今年或许能过个肥年。
然而,刚离开猪市口,还没到南门,麻烦便不期而至。
一道公鸭嗓拦住了他:“哟,这不是被逐出宗族的人吗?怎么,在乡下活不下去,来城里当小厮了?”
唐楠峯抬头,看清来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拦住他去路的,正是堂姐,大爷家的长孙女——唐玥如,以及一堆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