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
一个嬷嬷指着其中一个身段妖娆的姑娘说。
然后又指向另外两个,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们两个,不行。去外头领了东西,自己走吧。”
那两个被淘汰的姑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其中一个年纪小点的,当场就哭了,跪下来抱着嬷嬷的腿,“嬷嬷,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哪里不好,我改!”
另一个则呆呆地站着,像是傻了。
然而,负责检查的嬷嬷只是冷漠地推开她,“春日楼不养闲人,规矩就是规矩。”
门外立刻进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人一个,半拖半拽地将哭喊的姑娘们拉了出去。
安颜看见,她们不是被带往大门口,而是直接被拉向了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边站着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是不远处人牙行的牙子。
安颜的心沉了下去。
所谓的“自己走”,根本不是让她们离开。
而是直接转手,卖掉。
从京城第一的春日楼“毕业”,下一站就是那些不知名的小地方,接待三教九流的客人,从此堕入更深的地狱。
这比直接解雇员工狠多了。
这简直是强制员工跳槽到对家公司,还是待遇腰斩、007无休的那种。
陆陆续续有姑娘被淘汰。
哭声、哀求声不绝于耳。
红姨就站在不远处,端着一杯茶,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安颜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红姨的认知,可能有点偏差。
这位姨母,对她或许有几分真心。
但归根结底,她是个商人。
一个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心肠早已练得比石头还硬的商人。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暖阁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别人一样的惨白。
是刘翠。
原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也是整个春日楼里,唯一一个不嫌弃原主胖,还愿意跟她说话的姑娘。
刘翠长得不算顶尖漂亮,但胜在清秀可人,性子也温和。
安颜记得,原主好几次因为被人嘲笑而偷偷哭,都是刘翠拿自己的零嘴来哄她。
此刻,刘翠也看到了趴在门边的安颜。
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踉踉跄跄地朝安颜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颜颜……”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被……我被淘汰了……”
一个嬷嬷跟了出来,皱着眉呵斥道:“刘翠!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过去!”
刘翠死死抓着安颜,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颜颜,你帮我跟红姨求求情好不好?我不想走!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安颜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能说什么?
她自己都是个靠关系赖在这里的二百五,哪有脸去求情?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两个婆子已经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架住了刘翠的胳膊。
“颜颜!救我!”
刘翠的哭喊声被越拖越远,最后消失在后院的拐角。
安颜站在原地,感觉那只被刘翠抓过的袖子,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湿意和绝望的颤抖。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大厅中央。
选拔还在继续。
姑娘们进进出出,有人欢喜,有人被拖走。
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插曲。
刘翠被拖走时,那一声凄厉的“救我”,让安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饿的。
是恶心的。
她看着那些管事嬷嬷冷漠的脸,看着红姨平静地端着茶杯,看着下一个姑娘抖着腿走进暖阁。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生理性不适。
这根本不是什么花魁大选。
这是一个高效、冷血的人肉筛选工厂。
合格的,成为商品。
不合格的,直接报废处理,转卖到下一个回收站。
安颜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怕再多看一秒,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给这群人科普一下二十一世纪的劳动法。
她转身,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沉默且坚定地挤开人群。
身后的一切喧嚣与她无关了。
那碗清汤寡水的燕窝粥早就消化得无影无踪,胃里空得发慌,烧灼感一阵阵往上冒。
情绪的剧烈波动加速了能量的消耗。
她现在头重脚轻,眼冒金星。
再不找个地方躺下,她怀疑自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围观职场霸凌而低血糖昏迷的穿越者。
安颜几乎是凭着本能挪回了自己的小院。
门一关,世界清净了。
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床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太累了。
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达到了一个极限。
睡吧。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睡着了就不饿了。
意识沉入黑暗,又从一片混沌中缓缓升起。
周围是乳白色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身体却轻飘飘的,二百五十斤的体重像是被一键清零。
这种感觉,新奇又舒坦。
安颜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失重感,前方的浓雾里,慢慢凝聚出一个人影。
一个和她现在身形一模一样的……胖姑娘。
姑娘穿着和她身上同款的宽大衣衫,圆润的脸庞上没有半分血色,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详。
是原主。
安颜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原主朝她飘了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有些愧疚的笑。
“我就要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雾一样飘忽,“去投个好胎。”
安颜:“……”
哦,祝你好运。
“这身子,以后就拜托你了。”原主说着,神情变得恳切起来。
“我知道让你过来,很委屈你。”
“我看到了,刚才刘翠她……”原主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偷偷攒了些钱,藏在……藏在床底下第三根柱子旁边的地砖下面。你拿去,求求你,救救她。”
安颜的CPU重启了。
有钱?
你藏着钱,然后把自己活活饿死了?!
姐们儿你这操作,我真的看不懂啊!
原主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她似乎很急。
“你一定要瘦下来,瘦下来才好看。”
“然后嫁个好人家,嫁给达官贵人,像我娘一样,一辈子都有依靠。”
安颜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是,这思想觉悟是不是有点问题?
嫁人?还达官贵人?那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能干的事吗?不都是去当小的、当添头、当生育工具的?
图啥啊!
“等一下!”安颜急了,想开口问个明白,“你说的嫁人是什么意思?当小妾吗?你是不是对幸福有什么误解?”
可她发不出声音。
原主的身影在浓雾中迅速消散,只留下一句飘渺的话语。
“还有……我娘和红姨,她们都是好人……你要……好好待她们……”
话音未落,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乳白色的浓雾轰然散去,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饥饿感再次将安颜包裹。
她猛地睁开双眼。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亮痕。
安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原主临走前,还给她布置了一堆KPI。
减肥。
嫁豪门。
孝敬长辈。
还有……
救人。
安颜一个鲤鱼打挺……失败了。
她撑着床板,缓慢地坐起身,看向床下那片黑暗的角落。
地砖下面?
真的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