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上马村。
叶家老院里,站满了穿着白花花丧衣的人。
汪爱梅看着棺材,哭得泪眼模糊。
她的丈夫叶永清,死了。
“妈,大姐还没回来。”二女儿叶秀英拉着小女儿燕子,走了过来。
汪爱梅本就伤心欲绝,这眼下都到葬礼了,大女儿都不愿意回来。
她气急攻心,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妈!”
“妈!你没事吧!”
四个女儿都跑过来搀扶她。
汪爱梅索性坐在了地上,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捶打着地面,她的哀嚎声响彻了上马村的天空。
初冬季节,天空阴沉沉的。
空气是灰色的,淡淡烟味萦绕在叶家,久久未散。
叶永清下葬后,汪爱梅和女儿们坐在炕头,寂静的屋内,几个人全都一言不发。
叶秀英正欲开口打破这份平静,忽听得院子里有人砸门的声音。
叶秀英的小女儿燕子一脸惊恐地跑了进来,一头扑到了叶秀英的怀里。
“妈,外面有人砸门。”
屋内几人的视线纷纷往外看去。
汪爱梅下了地,一张脸气得扭曲在了一起:“谁敢砸我老叶家的门,看我不出去削他!”
说完,便撸了一把袖子,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几个女儿见状赶忙跟上。
汪爱梅来到院子里,便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
“叶小军!你给我滚出来!”
“今天你必须得给我把钱还上!”
一声声粗壮的男声,再加上砸门声。一向只是窝里横的汪爱梅,一时犯了怵。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个弱女子,关键时刻,家里连个男人也没。
汪爱梅硬着头皮,抄起一把铁锹便打开了门。
门一开,汪爱梅便抄着铁锹往人身上砸去。门外站了几个陌生男子,看着不像是本村的人。
汪爱梅胡乱砸着,还真被她砸中了。
门外的几个男人抱着被砸疼的胳膊躲到一边。
其中为首的一个胖子,大声喝道:“你们上去给我摁住啊!一个老太婆,还真把你们唬住了。”
几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三两下便将汪爱梅摁住,并将她手里的铁锹抢了去。
她这几个女儿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村人,哪里见过这场面。
二女儿叶秀英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好声好气地道:“几位好大哥,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今天还是我父亲出殡的日子,你们来这闹是为何?”
胖子往旁边吐了口痰,冷笑道:“呵,无冤无仇?这是叶小军家吧?他欠老子钱不还,他跟老子有仇!”
胖子往前走了一步,将铁锹从手下人手里一把夺了过来。
他单手举起铁锹指着叶家几个姐妹,满面横肉挤压在一起,口水随着他的话语一起喷射了出来:“你们几个,是不是叶小军的家人?”
“他欠老子两万块不还,老子现在又找不到他。我看,你们这刚办完事宴,应该是有钱。把收的礼金给老子拿出来还钱!”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着说的。
叶家几个女儿抱在一起,吓得一哆嗦。
小女儿叶秀丽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哥,您看您,犯得着动气嘛。您也看见了,我爹刚走,我娘情绪不好。她接二连三受了打击,您别跟她计较行不。”
叶秀丽长得一副好面容,胖子那猥琐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叶秀丽一圈。
叶秀丽忍着那目光给自己带来的不适感,强赔着笑脸。
“今儿小军不在,赶明儿您再来,我们定能给您个答复。容我们一家人先回去商量一下。您大人有大量,今儿先放过我们一家吧。”叶秀丽一边说,一边有意地环视了一圈门口满满的花圈。
他顺着叶秀丽的目光看了眼:“那就听小美人一句劝。明天这个点我还来,你们叶家必须给我准备好两万块钱。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胖子挥了挥手,几个男人便跟着他离开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彻了上马村的天空。
尾气与黄土一同钻进了汪爱梅的鼻腔。吸一口便难受得要命。
“咳咳咳咳咳咳。快快,秀丽秀云,扶我进屋。我难受的紧,不知道是不是你爸的肺癌传染给我了。”汪爱梅一手捂着发闷的胸口,一手向女儿们招着手。几个女儿立马上前搀扶住了汪爱梅。
汪爱梅进了屋,脱了鞋便躺到了炕上。
四姐妹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
叶秀红往外探了探头,其他三人知道了她的意思,一前一后相继走了出去。
汪爱梅躺了会儿,感到一阵口渴。正欲下地接点水喝,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屋。
叶小军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妈!求您救救我吧!”
“哎。”汪爱梅重重叹了一口气,“小军,起来说,起来说啊。”
叶家这个小儿子叶小军,长得虎头虎脑,细皮嫩肉。汪爱梅一直觉得,老叶家就指望这个儿子来翻身了。
汪爱梅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叶小军的脑袋,柔声道:“怎么了小军?你跟妈说说,妈一定给你解决。”
叶小军眼睛滴溜一转,握住了汪爱梅的手。
“妈!爸出殡是不是收了不少礼钱?你把那钱给我吧!”
一听到钱,汪爱梅有些不乐意了。她眉头一蹙,将笑容收了回去:“你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叶小军:“我要挣大钱呀!现在我是咱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你不得我指望我给你挣钱养老啊!就两万块钱,你今天必须拿给我!”他伸了两根指头出来,比在汪爱梅眼前。
汪爱梅一听这两万块钱,马上急眼了。
“你还说你没欠钱!刚刚那黑社会也问我要两万!你说,你是不是要拿这两万块钱去给那些黑社会!”
叶小军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汪爱梅。他眼睛很大,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年轻小伙子。瞪起眼来颇有些威慑力。
汪爱梅被他这一眼瞪得害了怕,她收了身子往后坐了坐。
“我真是好话说给聋和尚了!怎么就和你这农村妇女说也说不清呢!你就只管拿钱给我,别的不用你管!”
汪爱梅眉毛拧到一起,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双手因为干多了家务,而起了非常多的老茧。
她哆哆嗦嗦地从被褥下面拿出了一个手绢,里面包着今天收来的礼钱。
她正想打开数一数,却被叶小军一把夺了去。很快,院子里便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
汪爱梅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趴到窗户边看着已经扬长而去的摩托车,心里面难受得紧。
罢了罢了,自己还有那么多儿女,在谁家也能讨到口饭吃。
如果这钱能救儿子一命,那也值了。
晚上,几个女儿经过商量,今晚留下同村的叶秀红陪着汪爱梅。其余的三个女儿都各回各家了。
洗漱完后,汪爱梅看着炕上叶永清盖过的被褥,抹了一把眼泪。
“秀红啊,我想你爸了。”
叶秀红正拿着毛巾擦脚,她看眼汪爱梅,无奈地说道:“爸要强了一辈子。走之前一米八的个,生生瘦到八十斤。我看着爸的那腿,我就想哭。”
原本叶秀红是想安慰汪爱梅,说着说着却把自己也说哭了。
汪爱梅走过去抱住叶秀红,两人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汪爱梅忽然闻到一股烧焦了的味道。
汪爱梅闻着这味儿有点不对劲,她又用鼻子嗅了嗅:“我怎么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叶秀红也学着汪爱梅的样子嗅了嗅:“好像是有。”
“糟了!”叶秀红看着汪爱梅背后,眼睛瞪得老大。
汪爱梅从叶秀红眼里看到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