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被点天灯后的第三天,燕京城依旧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德胜门外的厮杀声已经平息,挛鞮冒顿在付出了近万先锋军的代价后,选择了后退三十里安营扎寨,与城内的守军形成了对峙。
城内的火焰也早已熄灭,但那片位于京城腹地的焦黑废墟,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焦臭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所有人,那晚发生的一切是何等血腥酷烈。
琅琊王氏,这个盘踞在大夏王朝身上近百年的庞然大物,倒了。
倒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烈,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京城官场的大地震。在虎符卫和“战时内阁”的雷霆手段下,短短三日,与王氏有关联的官员、族人,被抓捕、查抄者,多达三百余家。
燕京城的天牢,第一次人满为患。
整个官场,噤若寒蝉。
没有人再敢质疑皇帝的权威,那个在金殿之上咆哮,在城楼之上擂鼓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了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但赵乾知道,这只是开始。
用恐惧建立的威权,并不稳固。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砍掉一棵大树,而是要彻底改变这片土地的土壤。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
赵明珠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几日,她被父皇勒令待在养心殿,不许外出。她知道,外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能从宫女太监们那敬畏到骨子里的眼神中,感受到父皇此刻的威严。
她不再害怕,心中反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但同时,也有一丝茫然。
她不知道,这一切过后,未来会走向何方。
“在想什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赵乾不知何时已经处理完政务,走到了她的身边。
“父皇。”赵明珠连忙起身行礼。
“坐吧。”赵乾在她身边坐下,拿起了她膝上的书,是一本诗集。“还在看这些?”
赵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诗词歌赋,可以陶冶情操,但不能治国安邦。”赵乾将诗集放到一边,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明珠,从今天起,父皇要教你一些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赵明珠有些疑惑。
“嗯。”赵乾点了点头,“走,父皇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没有说要去哪,只是牵起了女儿的手,带着她走出了养心殿。
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无不远远地便跪伏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明珠能清晰地感觉到,父皇的手虽然温暖,但整个皇宫的空气,却是冰冷的。
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地跟着。
直到他们停在了一座巨大而森严的宫殿前。
这里她认得。
皇家的内库,掌管着天下财富的地方。
“父皇,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朕的江山。”
赵乾淡淡地说了一句,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需要八名太监合力才能推动的沉重铜门。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后,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明珠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当她看清内库里的景象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里,没有她想象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没有琳琅满目的古董珍玩。
有的,只是一个个空空如也的巨大货架,和……堆在角落里,像小山一样高的……石头。
那些石头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已经剥落的金色粉末。
户部尚书范正清,正带着几名户部官员,跪在石堆旁,老脸上满是羞愧。
“臣……参见陛下,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赵乾的语气很平静,“都看到了?”
范正清的头埋得更低了:“回陛下,都……都看到了。三千七百万两的亏空……不,这里根本没有过银子,从一开始,堆在这里的,就是这些石头……”
赵明珠的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再不通庶务,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支撑着整个王朝运转的国库,竟然……是空的?!
“都退下吧。”赵乾挥了挥手,示意范正清等人离开。
很快,这座巨大而空旷的内库里,再次只剩下了他们父女二人。
赵乾牵着女儿的手,走到那堆冰冷的石头前。
“明珠,怕吗?”
赵明珠看着这比金殿上的尸山血海还要让她感到心悸的景象,艰难地点了点头。
“怕就对了。”赵乾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这,就是朕要教你的第一课。”
“权力的根基,是什么?”
他没有等女儿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是龙椅,不是玉玺,也不是史书上那些冠冕堂皇的仁义道德。”
“是钱。”
“是粮食。”
“是能让士兵为你卖命的军饷,是能让百姓为你耕种的土地。”
他指着那堆石头。
“王振他们,比朕更早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把本该属于这个国家的财富,一点一点地,搬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们把国库变成了这么一堆无用的石头,然后就以为,可以把朕,也变成一个任他们摆布的傀儡。”
“他们以为,没有钱,朕就只能低头,只能任由他们把我的女儿,像牲口一样送出去,换取他们想要的和平。”
“父皇……”赵明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赵乾转过身,看着女儿,“他们低估了一个父亲保护女儿的决心,也低估了……朕搞钱的能力。”
他开始向女儿解释,自己那晚在城楼上,是如何凭空“变”出钱来的。
“……战争债券,你明白吗?它本质上,不是借钱,而是‘信用’。朕用整个大夏的未来,向那些商人作保,告诉他们,只要大夏不亡,他们的投资,就能获得三倍的回报。这就把他们的身家性命,和朕的龙椅,和城墙上的每一个士兵,都捆绑在了一起。我们赢了,他们才能赢。我们输了,他们将一无所有。所以,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希望我们打赢这一仗。”
“……查抄王氏的产业,然后公开拍卖,你以为只是为了筹钱吗?不。它更重要的作用,是‘洗牌’。朕把从旧的权贵手中夺来的财富,分给那些新崛起的商人,就是在打破旧有的利益格局,扶持一批新的、只忠于朕的利益集团。他们拿了王家的好处,就等于站在了所有旧世家的对立面。他们要想保住这份富贵,就只能紧紧地抱住朕的大腿。”
赵乾用最浅显的语言,将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商业逻辑和政治手腕,一点一点地,剖析给自己的女儿听。
赵明珠听得小嘴微张,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震惊,最后,化为了一片明亮的光。
她从未想过,治国,竟然还可以是这样。
这比她看过的任何一本史书,都要来得惊心动魄,也来得……深刻。
“明珠,你要记住。”赵乾看着女儿,眼神无比郑重。
“安宁,不是靠别人施舍的,也不是靠卑躬屈膝换来的。”
“安宁,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不仅要用刀剑去打,更要用算盘,用人心,用这世间一切可以利用的规则,去打!”
“这,就是朕要教你的‘帝王术’。”
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账册,递给了赵明珠。
那账册的封面上,写着“王氏绸缎庄”几个字。
“这是从王振书房里搜出来的,只是他众多产业中的一个。”
“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课业。”
“父皇要你,在三天之内,从这本账册里,找出所有的假账,告诉父皇,王家,到底从我们身上,偷走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