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宋濂平来了,关老三的气势立刻足了起来,他在老黑几个搀扶下, 扶着腰起身,先发制人的挪步到宋濂平跟前,“书记,这女同志不讲道理,竟然打人!”
“大早上的要开工,不知道啊?”
关老三佝偻着身子,“书记,我没闹事,这不看到新来的同志,您知道,我是个热心肠,想帮着新同志熟悉熟悉咱们矿山,哼,结果……,这胖丫头不讲道理,一脚就踹过来了。”
宋濂平狠狠地瞪了关老三一眼,“人家女同志需要你帮助?”
“这……,她不要刻意说啊,犯不着动手。”
关老三拉着老黑几个,指着众人,“书记,大伙儿都看着呢,我可没有撒谎,这胖丫头无组织无纪律,动手打人,这事儿不能善了。”
他叫喳喳的,宋濂平哼笑,“我历来听到的都是你在闹事,怎么?今天要旷工?”
“不……”
“磨磨蹭蹭的,影响厂区效益,看我不收拾你们!”
“书记——”
“对了,给新来的女同志们,道个歉,你活该找打。”
“书记,我没错!”
“我在外头,都听得明白,你们几个,对女同志就是这么动手动脚的,谁教你们的?”
厉声呵斥之下,几人垂头丧气,拿着铝饭盒,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章桃年,气呼呼的走了。
宋濂平径直走到章桃年面前,声音温和下来,“小同志,你没事吧?”
章桃年看了一眼宋濂平,知道他在此处是一把手,心道,既然在人家的山头讨饭吃,就暂时忍一口气吧。
故而,也没多言,只是摇摇头。
“放心,这小子以后再是招惹你们,你们只管跟保卫科的同志们讲,绝不会姑息。”
“多谢书记。”
多的话,一句没有。
宋濂平看到她,也起了疑心,这是市长家的小儿媳?样貌平平,因长得胖,所以显得矮。
听说还是个文盲。
这哪里像是市长家的儿媳妇啊……
但赵进才这人办事,他还是比较信任,这种话,绝不会乱说。
宋濂平为了一视同仁,同肖玲丁爱华几人,也寒暄几句,大多就是欢迎到振华煤矿,以后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困难的,都可以找组织。
因为赶早班,也没这个时间多耽搁。
各自打到点稀粥馒头,匆忙吃完,就往各自岗位上去了。
昨天晚上,都领了各自的劳保服,但章桃年长得肥胖,合适她的码子没了,人事科张大姐让她今早过去,给匀一套男同志的。
迎着冷风,一起上办公室去。
章桃年绕了一圈,寻到人事科,张大姐带着她到了劳资科,好说歹说,搞了套宽宽大大的男式劳保服,“昨天你们组长不在,这会儿我带你去。”
从头到尾,章桃年寡言少语,只像个乖巧的孩子,跟在张大姐身后。
食堂的事儿,张大姐不知,但看着章桃年是六个新来的姑娘里,唯一一个弄到前线拣矸的,难免多了些同情。
“这事儿,比不得他们坐办公室的干净,你啊,如果就这么一身棉袄,可别穿去上班,不然一天下来,就洗不掉了。”
章桃年点点头,“我一会儿就换上劳保服。”
“只穿劳保服也耐不住,你里面多衬点衣服,虽然是在井里,但冷得很。”
鼓风机一吹,浑身冰冷彻骨。
柔弱点的小姑娘,是扛不住的。
章桃年垂眸,轻轻点了一下头,“多谢大姐。”
张大姐回头,看着小胖坨的姑娘,叹了口气,“我也给你安排扫盲班了,后续跟着识字,多学点知识,想办法往好的岗位上走。”
交代一番之后,站在二楼的窗户口,往下看去,眼见一伙女同志穿得鼓鼓囊囊准备出发,她赶紧推开窗户,招呼起来,“大梅,等等,你们组来了个新人。”
楼下平地,本来开拔的一群女人,停了下来。
打头那个高高壮壮的四十岁女人,抬头看过来,“张大姐,啥人啊?”
“我这就给你送下来。”
转过头招呼章桃年,“走吧,小章,嘴甜一点,我让大梅给你安排个好位置。”
捡矸女工的好位置?
呵!
等龙大梅招呼章桃年坐在风口时,她才知道这个高大壮硕的女人,没有按照人事科张大姐的吩咐,给她搞个关系位。
风口,外头是寒风,边上是鼓风机哇哇的声音,井下采上来的煤散落在传送带上,传送带两边坐着十几号女工,就开始扒拉着煤炭,寻找里头不能做燃料的煤矸石,并挑拣出来。
章桃年坐在风口,除了捡煤矸石,还得给里面女工捡出来的煤矸石倒掉。
这活计,没几个人爱干。
毕竟,好不容易团坐一会儿,暖了身子,又得起身,提着箩筐走出去——
一来一回,热气早散掉了。
在章桃年来之前,龙大梅是让大伙儿轮班坐那个位置的,如今来了新人,龙大梅直接跟其他女工说道,“为了锻炼新同志,小章,你就坐那里一个月吧。”
众人一听,欢喜得很。
一个月,矿山上最冷的一个月。
章桃年不置可否,瞟了众人一眼,就开始坐下来干活,她穿得不多,里面薄薄的两件秋衣,外面罩着早上才领到的劳保服,只是坐在风口上,众人看她一眼,就冷得想打抖。
可章桃年天赋异禀。
她也觉得冷,但没有到打抖打摆子的地步。
拣煤矸石,真是个好伙计。
傻子都会的……
章桃年就这么像个注入灵力的木偶,干了一上午的活计,至于中午饭,就是早上吃剩的粥菜馒头,放在火堆上烤一烤,准备勉强果腹。
哪知……
一阵寒风吹来,煤灰扑面而来,她没有反应过来,粥里已是一层黑灰。
啧——
这哪里能吃?
至于半块馒头,本来就没啥胃口,这会儿也沾染了煤灰,她怔怔看去,片刻之后,还是抬手丢了。
龙大梅几个,倒是寻到背风的地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不远处的胖丫头。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
蔡金花边吃饭,边嘟囔,“谁会站在风口吃饭,这不是吃一嘴的煤灰嘛!”
龙大梅冷冷一笑,“你说对了,就是脑子不正常,空有一身力气,不然怎么会分到我们这组来。”
“这一早上干活,看着还是麻利。”
蔡金啧啧咂舌,“以往那一箩筐,我和小丽两个人才抬得动,这胖姑娘倒是浑身力气,一只手就提过去了。”
何小丽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挤了上来,跺了跺冻僵的脚,“瞧她穿的那身,单薄得很,我一早上看着那寒风,全往她领口里灌,娘哟,我看着就冷。”
龙大梅一脸漠视,“在家里估计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也不知怎么进了我们煤矿,但瞧着这模样,绝对是个傻的。”
“大梅,你是不是知道这丫头的来历?”
“你们不知道?”
众人摇头,“昨天下班回去,天都快黑了,屋子里一窝孩子嗷嗷待哺,听是听说来了几个知识分子,但也没说来了这么个脑子不正常的。”
对,通过一早上的相处,章桃年已被灌上不正常的标记。
“她住在林子里的小破庙中,那个地儿……,是人住的?不是!”
龙大梅叹口气,“我不想要她到我们组,跑到林子里住的小姑娘的,迟早要出事儿的,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蔡金花撇撇嘴,“大梅,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有学问的长得好的,哪怕是会唱歌跳舞不务正业的,都不会到咱们组,嗐!管他的,出事儿了有书记他们在。”
龙大梅满脸不喜,“一来就搞特殊,你们一个个的,忘记老庄家那口子的事了?”
提及过往,何小丽啧了一声。
“谁敢忘记啊,是真的惨,哎!”
缩在背风处最里面的几个女工,听到这话,也走了出来,“冬月里,我家老赵回了趟老家,哎——老庄去劳改后,他媳妇刚送回老家,……就疯了。”
龙大梅定定看着不远处站在风里,像个傻子一样的章桃年。
“我就怕这样的事儿,再出第二次。”
“这……,不会吧?”
蔡金花顺着她眼神看了过去,“这小姑娘长得矮胖,也有一股子力气,何况老庄家的事儿,才过去不到一年, 矿上的思想教育,都做得妥妥当当,再说那畜生也死了,应该不会还有谁不长眼吧。”
哼!
王水花轻哼一声,“蔡大姐,那老畜生倒是死了,但他儿子还在,什么样的坏人生什么样的坏种,我都跟我家小姑子说过好些次,离那家人远点!”
蔡金花听到耳朵里,顿时了然。
“是啊,我倒是忘了,那老畜生生了一窝崽子呢,呸!”
何小丽凑到跟前,“他们家老大倒是结婚了,如今老二,娶不到媳妇,前些时日说要回老家寻个媳妇,但也没了下文。”
“徐卫东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
“呸呸呸!”
王水花赶紧止住蔡金花的夸奖,“蔡大姐,你这是犯糊涂了吧!好看能当饭吃?”
旁边何小丽噘着嘴,也跟着附和起来。
“呸!再好看有什么用,一个强奸犯的儿子,就该被拉去劳改!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