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震天的锣鼓,满眼的红。
温景然骑在马上,一身喜服刺得他自己都有些晃神。
周围的恭喜声像隔了一层水,嗡嗡地响,听不真切。
刚刚沈清娥就站在街角,背着个简单的包袱,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平静了,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可就是这种平静,让温景然心里猛地一空,随即涌上一阵没由来的慌乱。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勒住马,想冲过去问她背著包袱要去哪里。
可队伍还在前行,唢呐还在尖锐地吹奏。
宋知意的花轿就跟在后面。
他只能看着她,转过身一步步走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温景然才回过神,掌心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必在意。
沈青娥就是那个性子,倔强,不肯低头,这次怕是又跟他赌气,说不定只是去邻镇散心。
拜堂的时候,他看着身旁盖着红盖头的宋知意,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沈青娥穿上这身嫁衣,该是什么模样?
她皮肤不算顶白,是健康的小麦色。
眉眼英气,若施了胭脂,定是另一种灼灼的艳烈,像山野里最耀眼的那抹杜鹃红。
而不是像现在身边这位,娇柔得仿佛一碰就碎。
想到这里,温景然心里又泛起一丝烦躁。
沈青娥也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上次灯会,竟当众将知意推下水。
初春的湖水多冷啊,知意身子又弱,回去就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拽着他的衣袖哭,说自己名声已毁,无颜见人。
他能怎么办?
众目睽睽之下,是他将湿透的知意从湖里抱出来,一路抱回房。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知意脸皮薄,哭得几乎厥过去。
他若不负责,知意以后如何在镇上立足?
娶她是无奈之举,是为了全她的名节。
沈青娥当时若肯服个软,解释清楚,他或许都能有转圜的余地。
可她偏不,那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仿佛错的全是他。
算了,等她气消了就好了。
他们十几年情分,她性子虽烈,但对他用情至深,总会明白他的难处,总会体谅他的。
温景然这样安慰自己,可心底那点不安却依旧无法散开。
仪式繁杂,他心不在焉地跟着司仪的唱礼躬身、叩拜。
周围宾客的笑脸、喧闹的祝贺,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只觉这身喜服沉重无比,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喜宴上,他喝了不少酒。
试图用那股灼辣压下心头莫名的空洞和烦躁。
然后他被簇拥着送入洞房。
红烛高烧,满室馨香。
宋知意端坐在床沿,他拿起喜秤,手竟有些抖。
挑开盖头的那一刻,温景然醉眼朦胧间,看到的竟是沈清娥。
那张脸眼神清亮,笑起来带着点肆无忌惮的狡黠,生气时会瞪圆眼睛,骂人也中气十足。
鬼使神差地,他低声唤了一句:
“清娥……”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缱绻。
宋知意脸上的娇羞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
“夫君……你,你说什么呢?”
这一声“夫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温景然猛地清醒过来,酒意散了大半。
他看着眼前宋知意泫然欲泣的脸,再对上她眼中清晰的质问和伤心,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解释。
转身拉开房门,近乎仓皇地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留下身后死死攥紧了嫁衣的新娘。